夜读湖州丨衣裳街里不止有衣裳

夜读湖州丨衣裳街里不止有衣裳

首页休闲益智我削刀贼溜更新时间: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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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学习强国湖州学习平台

作者:俞樾

小时候,湖州人的耳边经常会响起一些吆喝的声音。比如“鸭毛、鹅毛、甲鱼壳……”“削刀、磨剪刀……”也有一些是外地人做小买卖的吆喝声,比如说“北方大馍,老面馒头……”“磨剪子咧,镪菜刀……”偶尔还有河北人来这里吆喝“冰糖葫芦……”我小时候住在闻波兜附近,印象中最常听到的是“收旧衣裳咧……”今天我们就从旧衣裳开始说起。

漫画衣裳街

想像一下,古时候,在现在这个时节,这种温度下,如果穿着单衣,穿着单鞋走在下着雨的衣裳街石板路上,一阵阵的钻衣寒袭来是什么滋味?而且接下去的温度会更加走低,如果古人还找不到冬衣的着落,那可能真的会熬不过冬天。

所以古时候,“小雪”这一天,会是一个坎,人们说什么都要给自己和家人置办一套冬衣了——不论是新衣服还是旧衣服。这时候,衣裳街是很热闹的,因为人多。但店里的生意却不一定热闹。那些蜷着袖子,站或蹲在一家家估衣店门口的人很多,但是进去看衣服的人少。因为大家都在等,等最便宜的那几件衣服被挂上去,也在等拿着纸条的人垂头丧气地从里面出来,出来的人如果把纸条撕碎了往地上一扔,就有一帮人冲进估衣店里。

这张纸条就是“衣契”,拿着衣契出来的人,意味着没有办法把之前典在这里的衣服赎回来,原来那件冬衣成了“死当”,刚过了“死当”的衣服质量较好,而且便宜。

所以,湖州衣裳街因为估衣店多而闻名,在古代估衣店是卖旧衣服的店。

清代道光年间崔旭写过一首《估衣街竹枝词》:衣裳颠倒半非新,挈领提襟唱卖频。夏葛冬装随意买,不知初制是何人?

估衣店里的衣裳,兜兜转转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穿,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人典当。古时人们为什么会典衣服呢?因为穷。冬装厚而贵,往往一条就可以过冬;夏装薄而贱,但是夏天出汗多,往往需要好几件夏衣。所以很多人在夏天到来之前将冬衣当掉,换成几件夏衣。在冬天到来之前,将夏衣当掉贴点钱换成冬衣,年复一年,其实就是省出了做新衣的钱。劳苦大众的生活就是这样辛苦。但也把“衣裳”变成了“硬通货”,也把“衣裳街”的“衣裳生意”给带活了。

估衣店是要赚钱的,新衣与旧衣的差价却往往要了人命。比如一件新衣服来当,当衣服的人到了店里,不论是估衣店还是当铺,伙计或者朝奉都会先看看这件衣服是不是“生折”。“生折”的意思是,是不是典当者自己折好了带来的,如果他去过别的店,同行们都会按照行规折衣服,在某个角上折上一折,后面的同行就知道这件衣服过了眼了,报价会更低,这种衣服叫“熟折”,这是行业的潜规则。

如果是生折,也就是第一次典当的衣服,压价是最狠的。完全不用担心典当者会不在自己这里当衣服,因为走之前,朝奉的那一道熟折会告诉第二家店,这件衣服已经来过我们这里了,第二家店看到折痕会压出更低的价格,如果典当者更加不满意价格,离开之前伙计会再折上一折。所以“一溜十三招”,这个典当者还是会回到第一家店里,朝奉看到这个衣服已经折了七折了,就知道这小子跑了七家店,这时候,朝奉压出更低的价格,但是比前一家高那么一点点,典当者往往自认倒霉,也就签了“当票”。

这还没完,因为这件冬衣的赎回时间写得很巧妙,初赎时间很长,基本上就是在霜降到立冬之间,但是过了立冬之后,息钱会一天一个价,如果要到小雪左右来赎,那基本就是翻了一倍了。但是农民卖粮食才有钱,往往都是在霜降之后交了田赋,才开始卖余粮,等到粮食卖好,家里剩余的农活都做完,再把夏衣当掉换成钱去赎回冬衣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当期了。所以以前有“春捂秋冻”的民谚,一方面是怕倒春寒,另一方面,“当冬衣”推后几天,当期能往后延长一点。

女性服饰

估衣店里出卖的估衣多为七八成新的旧衣服,但即便是刚做好还没穿的衣服卖到估衣行也得按旧衣算,俗称“下剪子为估衣”。“当票”上都会写上“光板没毛,虫嗑鼠咬”一类的话,再赎回的时候,就不可能是原来那件衣服了。衣裳街有名的估衣店有“汪记”和“九加”等等。

估衣店的衣服来源很多。除了别人来典的,有从各大当铺收来的“死当”,还有外出采购来的衣裳,就像开篇我们说的吆喝“收旧衣裳”的那类;然而还有一类衣裳来源,只有小估衣店会收,那就是出售收来的“老衣”。所谓老衣,就是翻新过的寿衣,入殓的衣服。也就是说,古时候,个别一些小估衣店会从盗墓的小贼那里购买“新坟衣”,买来之后打开坟衣的面子和里子,重新分类加料缝合制作,这类衣服做得跟新的一样,而且因为质量好,尤其是一些达官贵人家中随墓入殓的衣服不止一套,可以制作成套装,售价很便宜,所以一些落魄书生,甚至一些刚刚封官的穷进士会偷偷购买“翻新老衣”以充门面。

古时候有句老话“只认衣裳不认人”,衣裳街里的这些估衣店,家家店铺都会在门厅的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短衫、长衫。不同阶层的人,看穿着分贵贱,所以但凡想要越级办事做买卖,行天下的人都要来到我们衣裳街里“改头换面”。

当时的湖州城,穿长袍马褂的人其实少之又少,基本上是官员、大户人家。做生意的、做买办的,穿的是长袍加马甲。马褂和马甲,因为两只袖子之差,身份有别。读书的、帮闲的、破落的都是穿长衫,家中自是藏着一两件马褂,但不上大“场面”是绝舍不得拿出来穿的。

侯宝林先生的经典相声《扒马褂》就是佐证:一位少爷把马褂借给一个帮闲的穿了几天,却让帮闲给自己信口开河吹下的大牛圆谎。所以一件衣服能抬起地位,一件衣服也能换走人格。

而长衫是读书人的底线,长衫万万不能“当”。当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因为跑单帮的、小商小贩、无业游民穿短衫。

鲁迅的《孔乙己》里曾经这样说:“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所以衣裳街,是老底子湖州人找面子的地方,每个人想要换面子就来这里。衣裳街也是面哈哈镜,每一个照它的人,都会看到自己想要留下的究竟是面子,还是里子。但首先你要有银子。

衣裳街是一条老街,据宋·嘉泰《吴兴志》记载,宋代称如今的衣裳街连接红旗路口这一整片为“州治大街”或者“州治前街”;如今的衣裳街接仪凤桥一段为“市街”或者“小市街”。

宋代这里已经非常繁华,已经建成的“坊巷”,就包括了“通津坊”“众乐坊”“丰乐坊”“近市坊”“熙春坊”;“东提子巷”“花巷”“打银巷”“瓦子巷”“堂子巷”“小市巷”。尤其是“小市巷”,这个地名一直沿用到现在。我的老家就在衣裳街小市巷。

从这些坊巷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宋代这里就是湖州城的娱乐、商业、手工业中心。“众乐、丰乐、熙春、花巷”代表着这里的文娱事业发达——唐宋时代对坊巷的命名都是跟功能性、地理性挂钩的,比如“宣化坊”“戒民坊”“观文坊”这些名字都是靠近州府、州学有教民感化的寓意。以“乐”字为名的坊巷都集中在衣裳街一带。尤其是“瓦子巷”“堂子巷”“花巷”,这是专门的曲艺说唱杂技的场所。而“小市巷”“打银巷”等等的古地名,则说明了手工业、商业的发达,所以这里曾是一片销金窟。

但同时,这里也是创业的梦工厂,比如说银楼。男人的面子是衣服,女人的面子是衣服加上首饰。女人的衣衫是大襟短衣加长裙,贫富从衣料和绣花不绣花区分。但是不论贫穷或者富贵,能不能给自己的女人打一两副“像样的首饰”,也是衡量男人们本事的标准。金首饰太贵,银首饰还是可以够得着面子。所以古代衣裳街里的银楼生意很好。

建国前,湖州衣裳街里最有名的银楼叫“陈信源”,开在了衣裳街与仪凤桥西首的位置,就在“日日升”大酒楼的旁边,可以说是衣裳街西端最好的位置。开银楼的人家姓陈,光绪年间,绍兴上虞的银匠陈巨元和儿子陈永青来到湖州,并在这个位置开出了“陈信源银匠店”,到了民国时期已经是百年老店了,当时的老板叫陈桂清。

很多老湖州人应该还记得这位陈老板,在辛亥革命光复湖州时,陈桂清曾追随湖州中学校长沈谱琴率学生军参与湖州光复和维持地方秩序,因功绩突出,得到浙江省都督屈映光授予“捍卫阖闾”匾额一块。

抗战胜利之后,百废待兴,其中就有消防事业,陈桂清和另一位开银楼的商人——汪久城银楼的顾锦堂以及福音医院的院长美国人孟杰购买来了两辆中型消防车,湖州第一次有了消防车。

解放前湖州百姓的生活艰难,经常有人家亲人去世没有钱财购买坟墓,陈桂清曾经捐黄金十两,购买了南门外的二十三亩地,办成了“公墓”,当时可以容纳八百穴,此后南门外的公墓几经改造扩大,成了现在湖州人的南郊公墓区。

所以,湖州的银匠们用手艺积累财富,用德行福泽乡里,他们不是上海滩做大生意的大亨,他们是老底子湖商。解放前,陈家在衣裳街的最东首,还开了一家“陈新昌”银楼。

衣裳街里还有一种店也很有意思,那就是福泰和,万泰和,新泰和等十多家嫁妆店,名为嫁妆店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典当”,越是乱世生意越好,旧家具、古董、古书等等凡是能变现的都可以在这里典当。但是不论是典当衣裳还是“以嫁妆”为名的小物件,都还只是古代衣裳街这潭深水的表层。

真正的水深是在“钱庄”和“当铺”里,甚至这些当铺后面都是些老湖州的大佬级人物。

衣裳街里专门有一条弄叫“当弄”,一头在衣裳街,一头在馆驿河头,其中有一家济成典当,他背后的真正主人是陆心源。对,就是莲花庄中“潜园”的主人,造了“皕宋楼”“十万卷楼”“守先阁”三楼藏书,藏书达15万多卷的那位书痴。光绪帝曾经褒奖他“著作甚多,学问甚好”。

就是这样一位才子,书痴,却是湖城最大的典当行的老板,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通过不同的典当产业端口,收来了不少的书。可惜他儿子陆树藩后来经商失败,将大量藏书卖给了日本岩崎氏静嘉堂文库。

馆驿巷曾有一家昌大典当行,背后的主人是温选臣。对,温选臣就是造笤梁桥,捐地建福音医院和湖州中学那位,当时湖州城四大富豪之一,甚至辛亥革命革命军攻打江南制造总局的钱很多都是他出的。温选臣怎么那么有钱?明面上,他是个盐商,但真正赚大钱的就是温氏在江南的典当网络。

如果把苏南和浙北的近代地方志放在一起翻看,你会发现,温选臣的名字在很多地方都会出现。比如说,距离我们300里外的江苏镇江下面的一个县城丹阳。在丹阳县志里就有过对温选臣典当行的记载。赵曾二、孙善泉、温选臣三人在丹阳城里开设汇昌典当,又在延陵镇开设永康典当。丹阳城中的汇昌、泰裕、泰兴、泰源,乡镇中的润源(珥陵)、广源(埤城)、永康(延陵)彼此之间互为*,他们的业务能够遍及江南,彼此之间联姻,店与店之间妯娌、连襟关系稀松平常。

所以,湖州的商人们在清末居然构建起了一整套的“典当网络”,衣裳街就成了一条金融体系的中心点。湖州典当行的经营模式被复制到了江南各地。从现在衣裳街遗留下来的当弄院落形态,我为你重塑下当时典当行和其后的样态。

大堂楼屋,四面围墙,后庭下有地下室,用来存放金银首饰及账簿。高耸的柜台上有六条金漆条牌,写的是:进出一律大洋;上灯不取不当;神袍戏衣不当;古玩玉器不当;情当经手自认;失票无保不挂。

典当

当铺内部组织比较严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管事设账房(负责全店账务和财务收支)、包房(司包管当货之职)、钱房(司晨间散发银钱供各柜友支付当户、晚间核算柜友归钱)、饰房(司保管金银珠翠等物)。以上四人称为“内缺”,是掌握当铺人、财、物大权的重要人员。

柜台上有头柜、二柜、三柜、四柜、五柜,都称为“朝俸”。司货物之收当与赎取。下面有“中缺”职员,分别担任“写票”“正卷包”“副卷包”“清票员”“挂牌员”等。还有学徒若干人,做各项事务。学徒以到店先后次序排列,如有死亡、出走时,以次顶上,不得越级。另外有上下灶、更夫、站厅、打杂几人。当铺有个“出官”,大都选请本地绅士人物,遇有意外要事或交涉等事由,皆由经理来接洽协商。

这些当铺有多赚钱呢?单家当铺,春忙时最多一天达1800笔左右,持续二三月。其时,当铺天井里、柜台前都挤满了人。城外三四十里的农民都来典质,男士背心、衫裤,女士短衫裤子,还有整批整批的白色、蓝色土布。到了秋赎时期,最多时一天有1000多笔,闲时也有五六百笔。比如温氏在江南地区一家创建比较晚的典当分行“泰裕典当”,在宣统元年合资创建时,资金只4万元,经营20年,积累达50万元,除去存款、原有资本和各项开支,实盈利20余万元。

20余万是什么概念呢?孙中山先生的广州起义,买枪械差不多花了六七万,其余的用来招募人员,收买军队,再加上各项杂费开支,一共的花费,超过了预算四万,前后共计耗费了十七万多元。

这还没完,衣裳街这条金融街作为湖商在江南地区的主动脉,不断地汇聚着周围地区的财富,后来直接变成了湖州现代金融街。钦古巷的湖州新民银行,平安巷的中国银行湖州支行,积善巷王安申创办的浙江华孚商业银行湖州分行,馆驿巷还有一家沈乃浩创办的交通银行湖州分行,这些现代银行都是在原来的典当行、钱庄的基础上,稍加股份制改造变身而来。

所以衣裳街,除了衣裳,还有湖州的一部金融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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