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B站一段《专访罗福兴:*马特「教父」,隐入尘烟》的视频,7分55秒,206万次观看。
对于今天很多年轻的网民,*马特早已成为互联网的上古名词。
5000多条弹幕在飘:“啊!原来是你”“泪目”“思想好有内涵”“小栗旬”
镜头前的年轻人清瘦,黑色衬衫,发际线浓密,一头长发松散地扎在脑后,身体松弛,斜靠着椅背,眉眼带着笑,谈着*马特的兴衰-----
他,就是当年大*四方的*马特“教父”罗福兴。
1.*马特家族诞生
1995年,罗福兴出生在广东梅州一个农民家庭,父母在外务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他没到初二就辍学,一方面是自己觉得不是学习的料,一方面家里困难,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早早出来来打工赚钱。
十几岁的年纪进过工厂,流水线太枯燥,又去发廊当学徒,有空就往黑网吧钻,打游戏,看视频。
用他自己的话说,接触网络早,看到很多稀奇的东西。
那时候正流行非主流文化,他看到玛丽莲·曼森很酷,就百度“哥特风”“朋克”,学日本视觉系摇滚明星石原贵雅纹身。
为了显得自己不是抄袭,石原左臂纹的“俺”,他就纹了“俺罗福兴”。
穿上夹克,画上眼线,打了唇环和鼻环,还不够酷,索性烫了一颗硕大的红色爆炸头,仰视镜头自拍,发到网上,没想到吸引了不少追随者。
他开始QQ建群拉人,入群者先发自己的爆炸造型,确认过发型, 就算是兄弟了。
罗福兴想给自己的家族取个名字,查到“时尚”的英文是smart,斯马特?
为了更酷炫,就译成“*马特”,自居*马特教父。
时值2008年前后,“*马特”三个字随着五颜六色的爆炸头,夸张的妆容,像病毒一样在互联网上迅速传播。
来自天南地北的*马特们通过上网认识,又走到线下聚会相认,家族成员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2008年到2013年是*马特的鼎盛时期,罗福兴的影响力也达到了顶峰。
他一度掌管着上千个QQ群,在百度贴吧、天涯论坛和早期微博上领导着*马特家族,人员多达20万!
对于*马特成员来说,溜冰和炸街是最主要的社交。
他们因此认识更多的同类,有共同的话题,互相安慰和倾诉。
罗福兴回忆,大家就像兄弟一样,有什么困难,群里说一声,就有人帮你。你缺钱了,亲戚不一定借给你,兄弟会。别人还钱,借100,还会多还你10元。
工作不开心,被老板骂了,别人觉得问题不大,但对于十来岁的孩子就很严重很难过,这时候大家就纷纷开导你。
在*马特家族里你可以找到情绪排解,人与人间的温暖。
他们集结成群,顶着高高立起的发型、夸张的妆容成群出现,一起逛街、溜冰、跳舞、去理发店。所到之处,常常引起路人侧目和厌烦,但他们自己,反而不会害怕,更加自信了。
*马特们还在网络上四处撒欢,顶着彩色夸张的头像,冲进QQ空间、冲进贴吧、冲进论坛,留火星文、留自拍、留QQ号,“我是*马特伯爵张小虎,这是我的QQ号,欢迎加入*马特家族。”
当年的百度贴吧,还发生过*马特大战李毅大帝,一时间网络上*马特风浪大作。
2.*马特被“反*”物极必反,网民对*马特的反感越来越深。
在一次“刷帖战”失败后,罗福兴引咎辞职,让出群主。*马特们的QQ空间涌入大量水军,对他们进行围攻和谩骂。
媒体对*马特的负面报道也开始增多。电视、报纸上经常出现对*马特的批评,甚至嘲笑。
在主流人群的眼中,*马特就是哗众取宠的审丑,低俗,“丢了90后的脸”。
*马特聚集的各大QQ群被冲进来的破坏分子解散,平台被限流。
2018年,短视频下沉,一些*马特穿好看的衣服滚泥浆、喷火倒立,做各种出格抓眼球的行为来赚钱,但这唯一通过自黑变现的渠道,也在一天之内被封号,*马特遭到全网封*。
很快,对*马特的抵制和反*扩散到线下。
在打击不良风气和净化社会的倡议下,*马特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一度出现“同城代打*马特”业务。
*马特成为被霸凌群体,有的*马特单独走在街上,就会被打,被人用打火机烧掉头发,甚至有的*马特被流氓敲诈。
因为头发,工厂也不再招收他们,吃饭成了问题。
很多被网暴的*马特,不得不关闭QQ空间,剪掉头发,回到工厂的流水线。
热潮衰退,罗福兴们剪去长发,隐匿于网络和溜冰场。
在旁人看来“丑陋、低俗、脑残”的*马特,大多数是像罗福兴一样,90后,留守儿童,早早辍学,到城市里谋生。
他们在流水线上做着单调、机械的工作,收入微薄。更因为年纪小,势单力薄,常受到周围人欺负。
因为打黑工,经常要躲避检查,一群孩子挤在巴掌大的卫生间里。
工作环境差,高自己几倍的注胶机、高温、有毒气体。生存没有保障,被克扣工资是常态,甚至工伤得不到医疗。有*马特说“为了谋生活,断手断脚的也没办法。”
生活看不到希望,就是这么一群苦闷的年轻人,投身*马特家族,在这里找到了身份认同,体会到了同类人的快乐和兄弟间的义气。
他们读书不多,因为*马特,他们研究如何把头发立起来,染什么样的颜色,甚至插着钢丝、筷子,随身带着吹风机,一起去炸街。
他们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不偷不抢,更没有像"三和大神"那些社会边缘人偷盗和烂赌。
他们活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只不过他们的审美方式不为大众所接受。
在忍受着枯燥、无望生活的同时,这件唯一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事,也被外界污名和敌视了。
多年后,罗福兴对采访者说“自黑不是*马特”,“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也不是做对了什么,就是一种文化吧。”
*马特的内核说到底就是苦闷的底层群体,抱团取暖,寻找出路。
纪录片导演李一凡说“他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掌控不了自己的时间,掌控不了自己的劳动。但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头发”。
在茫茫网络和芸芸世间,*马特才是弱势群体,夸张发型是自我的表达,像刺猬的外壳,是对世俗的挑战,更是一种自我保护。
*马特需要时代“出声口”。
就像王宝强在电影《八角笼》里表达的,农村贫困少年们的生存空间狭小又闭塞,他们需要被看见,需要关注,需要引领。
后*马特时代李一凡,四川美院的一名教师。他一直以“城乡关系”为母题,对城市化进程中的人和故事,进行观察和记录。
2017年,他首次注意到*马特群体,他试图理解这些头发颜色狂野的乡土青年为何成为*马特。
李一凡辗转找到了罗福兴,让他当纪录片的副导演。
经过2年多的跟踪拍摄,足迹遍及深圳、广州、中山、重庆、贵阳、大理等多地。采访了79位*马特,搜集了900多段流水线视频进行重新梳理和剪裁。
2020年,纪录片《*马特,我爱你》在各大高校和艺术馆放映,引起轰动。
在这部讲述农民工二代个人史和精神史的纪录片里,*马特作为一种文化符号,重新回到大众视野。
很多人开始反思,*马特做错了什么?*马特就该打吗?
*马特群体很多人还是很纯粹的孩子,他们在接入社会的时候选择了自己独特的方式而已,只是很主流的东西不太一样,但并不是社会的毒瘤,危害了社会。
曾在流水线上消亡,如今在文艺圈里复兴。
人们发现,被聘为*马特纪录片副导演的罗福兴后来变了。
现在他不像*马特,更接近文艺青年。
他开过发廊,搞艺术,做展览,参加话剧表演,做直播。
他在深圳、北京、上海城市间转换,他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不再是被工厂困住的那个少年了。
他有了女朋友,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猫,自称“手艺人”。
他告诉记者,“我以为艺术更有力量,能改变更多东西。”
13岁建立*马特家族的少年,成长为意识更成熟,表达更清晰的自信青年。
罗福兴如今活跃在各大平台,作为全平台网红,抖音、快手和B站,拥有百万粉丝。
他的账号更新与演出有关的视频,时不时发布最新设计的发型,依旧造型夸张,如出水的水龙头、爱心、飞机、巨大的蘑菇云等。
相比较十年前大众的排斥和嘲讽,今天网友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宽松包容。
在一条10万 点赞的视频下,大多数人的留言表示感动,怀旧,啊!我的青春。
有一条评论“啊,辣眼睛,想揍他”。马上就有人回怼:“*马特鼻祖,你打他我跟你拼命!"
近几年,短视频自媒体成为主要传播渠道,草根名人纷纷崛起,如火到外网的农村姑娘李子柒、从田间走上巴黎时装周的陆仙人,大众对多元的、来自草根的文化更加包容。
有网友说“感觉社会风气变了,开始流行消解权威,消解精英,人类学也变得越来越火,更关注小人物了。”
写在最后:罗福兴之外的其他*马特们怎么样了?
十多年前,*马特家族的青少年们,进入城市工业区,因文化、消费、审美、生活层面,与城市存在巨大隔阂,相互之间存在的交流鸿沟,如今已在缩小。
来自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农民工的学历水平逐年提高,随着收入的平稳增长,随迁儿童教育状况得到改善,社会融合度变强。
85.2%的进城农民工表示对本地生活适应。
同样的,城市对于非主流文化更加包容,对于*马特的认知也更平和。
有学者指出:“*马特当年被觉得辣眼睛,现在跟社会大众玩各种圈没啥区别,有人喜欢COSPLAY,有人喜欢Citywalk,有人喜欢汉服,有人喜欢脑袋五颜六色,谁非得比谁高贵吗。”
*马特家族虽然消亡,但这群人并未消失。
他们在工厂里、当外卖骑手、跑同城快递、学习技术、做家政服务------。只要肯干,都有谋生的空间,只要肯吃苦,就有收入。
他们参与城市的建设,他们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马特精神在新时期悄然变化。
*马特是一代人记忆里的青春,除去标签,他们突围的勇气和挑战的精神,值得每个时代的呵护与璞真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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