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艺术铭记与向生的艺术力量

作者：海飞

春节前离京到海南过年，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把我滞留在了南国。没有书房，图书馆不开门，书店不营业，我是个习惯读纸书的老出版人，“宅室防疫”，只能求助于手机上的线上阅读了。手机是个万花筒，信息海量，应有尽有，真真假假，泥沙俱下。大疫当前，第一阅读的无疑是这场迅速蔓延的疫情，是世界上关于人类抗疫的历史记忆，是各种文学艺术形态的瘟疫叙事。

人类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是一部生命史，是一部人类与灾难特别是与瘟疫抗争的斗争史和命运史。中国是一个有着5000年历史的文明古国，是一个有着不间断文字记载的文明古国。盘点史料，从春秋战国至元明清，从《公羊传》记述的公元前674年齐惠王三年，到《冷庐医话》记述的1846年清道光二十六年，我国有大大小小200多次关于瘟疫的记载，时间、地点、死者人数，清清楚楚，触目惊心。中华民族经历了千难万险，但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进的步伐。世界上对于瘟疫的记述，也都十分严肃认真。人们把世界历史上的大瘟疫，梳理成“十大瘟疫”“八大瘟疫”“五大瘟疫”或“四大瘟疫”，并且出版了《鼠疫》《老鼠、虱子和历史：一部全新的人类命运史》《致命接触》《枪炮、病菌与钢铁》《大流感——最致命瘟疫的史诗》《血疫》《瘟疫与人》《霍乱时期的爱情》《瘟疫年记事》《医院》等专门描述大瘟疫的世界名著，铭记历史，警钟长鸣，醒示后人。

手机阅读，广杂有余，精准不足。在千浏万览、千筛万选中，以“学人Scholar”名义发表的《世界名画里的八次人类大瘟疫》，深深吸引了我的眼球。人类文明借艺术之手，振聋发聩、生动形象地记录大瘟疫带来的死亡与毁灭，令人身心战栗、灵魂震撼。在当今大瘟疫流行之时，看前人大瘟疫之画，犹如时空交错，情景穿越，深有切肤之感。我一遍又一遍阅读《世界名画里的八次人类大瘟疫》，一次又一次放大手机里的油画画面，除了战栗还是战栗，除了震撼还是震撼。《世界名画里的八次人类大瘟疫》，是人类带血的艺术铭记，是人类向生的艺术力量。

秉持艺术真实，直面死亡，铭记瘟疫，呼唤生命，是《世界名画里的八次人类大瘟疫》的重要特色。人类社会有数不尽的灾难，地震、火山、飓风、洪水、战争、饥荒、瘟疫等，其中，瘟疫是对人类生命威胁最烈的头号灾难。有数据表明，人类历史上瘟疫造成的死亡，超过其他所有灾难的总和。《世界名画里的八次人类大瘟疫》是对瘟疫死亡不加粉饰的直击式艺术表达，是恐怖的、血腥的、残酷的、令人惊悚的艺术表达，有时甚至于是充满夸张的阴森森的地狱式的艺术表达。如被称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大瘟疫的公元1347年至1353年的中世纪黑死病，病菌由黑鼠皮毛内的蚤携带而来，从俄罗斯传至西欧和北非，横扫欧非亚大陆，爆发式蔓延，造成全球7500万人死亡，其中欧洲尸横遍野，有1/3人口丧生。这场大瘟疫，也因患者皮肤上会出现许多黑斑而得名“黑死病”。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思想的代表诗人彼得拉克曾经在信中用这样的文字描述黑死病：“我宁愿自己从未诞生：没有天庭的闪电，没有地狱的烈火，没有战争或任何可见的*戮，但死亡弥漫。有谁见过如此可怕的事吗？”黑死病比天地间的灾难、比战争更可怕。画家们则留下来许多描述黑死病的画作。意大利画家博纳米科·布法马可创作的湿壁画《死亡的胜利》，主题是棺材、死人堆；画的上端是飞翔的天使，整个画面是死神降临即将死亡的各色人等：有男人，有女人；有达官，有贵族；有富人，有穷人；有圣徒，有罪人；有骑马的，有躺在棺材里的；有不知死之将至依然还在美景当中享受世俗之乐的，有濒临死亡吞咽最后一口饭的。壁画毫不避讳地告诉人们，在大瘟疫中，所有的归宿是死亡！而同样被后人称为《死亡的胜利》的由荷兰画家老彼得·勃鲁盖尔绘制的板面油画，黑死病带来的社会动荡和死亡恐怖，更是令人魂飞魄散。死亡的钟声已经敲响，死神驾驭着由骨瘦如柴的战马拉着的战车，率领死亡军团，骷髅演奏着手摇琴浩浩荡荡过境，刀割一样地撂倒人群，国王倒下了，枢机主教倒下了，卿卿我我的情人面临生离死别，阳光普照下的死亡笼罩着整个原野，到处是姿态各异的尸体，到处是堆叠的骷髅。毫无疑问，这种淋漓尽致、匪夷所思的恐怖死亡的视觉呈现，给人一种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艺术铭记，也完全体现了法国社会评论家罗兰·巴特一言以蔽之的西方死亡观：“尸体作为尸体，是活生生的。”

阅读《世界名画里的八次人类大瘟疫》，还有一个强烈感受，这就是“画里有话”。铭记大瘟疫的世界名画明确而又清晰地告诉我们，天灾与人祸总是紧密相连，大瘟疫和战争总是紧密相连。人们要警钟长鸣，深刻反思，旗帜鲜明地避免天灾人祸，旗帜鲜明地反对战争，防止历史的悲剧再次重演。公元前430年至427年，雅典人在疫情初起时没有认真防控疾病蔓延，反而把大量的人力物力浪费在第二次伯罗奔尼撒战争上，酿成了历时3年的“雅典鼠疫”，雅典城死亡人口一半，成为人间地狱。公元164年至180年，古罗马安东尼大帝镇压叙利亚，把可怕的天花和麻疹作为“战利品”带回首都。结果，“古罗马安东尼瘟疫”使罗马沦为死城，并于公元191年再度大规模爆发。这场“马拉松”的大瘟疫，导致750万至1500万罗马人陆续毙命，两位大帝丧生。无比悲壮画面，呈现着罗马柱下无人烟的凄凉景象，宣告辉煌的罗马“黄金时代”终结。公元1629年至1631年的“米兰大瘟疫”，世界名画中对于瘟疫与意德法战争的“画语”表达，对盲目乐观、轻率举办一场狂欢节，毁灭一座米兰城的惊天人祸，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历史是一面镜子。以大瘟疫为主题的世界名画，更是一面特制的精美的镜子。这就是，直面死亡，呈现死亡，铭记死亡，呼唤生命，永远向生。我国的新冠肺炎抗疫斗争，在**的亲自指挥下，在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武汉、湖北的阻击战和全国的总体战都取得了来之不易的决定性的向好成果。目前，新冠肺炎在全球大流行，其流行之快，传染之烈，规模之大，丝毫不亚于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场大瘟疫。这是一场真正的“世界大战”。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要众志成城，继续努力，争取全胜。我们的文学艺术界正在“拿起笔做刀枪”，热切期盼属于我们中国自己的能传诸于世、能光耀中华的世界名著、世界名画。

（作者系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曾任中少总社社长、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中国分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