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魇(15)第十四回

画魇(15)第十四回

首页角色扮演暗魇战神更新时间:2024-06-23

开场白

前些天看《文学回忆录》,拿木心先生翻译歌德的一句诗“假如我,爱上你,与你何涉”与泰戈尔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两者相较,哥德阳刚,我喜欢,泰戈尔阴柔,我感同身受,也喜欢。这几天写这一段,落实字词时,发现泰戈尔没写过那首“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歌德写的“我爱你,与你无关,”而作者是个叫Kathinka Zitz的女的,一时间黯然、颓唐了好几天,预备好的基调变了调,只能用些似与不似的意象唐塞我的,也是您的不愿被浪过、漫过的青春。

第十四回

苏峪口迷途知返

镇北堡大漠孤烟

抬望眼三十年月明星稀

凭栏处风蚀尘染刹那间

苏峪口是贺兰山的一个山口,毗邻因史前岩画闻名于世的贺兰口,现在是森林公园,当年“五.四”学校组织去“团建”,让一帮高一学生只觉得好奇、好玩。爬山的路在北坡,平缓、曲折、清晰,顺着走很快就到了一座有大方石头的半高山顶。大家都想咱是来学五四精神的,就摆成了一字长蛇阵向眼前的高山进发了,没等老师领的大部队。路起伏几下之后开始模糊陡峭,由我们几个男生组成的蛇头按照“勇攀高峰”的原则连蹦带窜上了峰顶。回头看,队伍的身、尾不见了,招呼了许久,陆续上来了之前的一半人,已经是中午,散坐在杂树下、大石头上吃饭、喝水、唱歌、扔石头、瞎叫唤。

经过试探、讨论后得出结论,来时的路已经分不清,眼前巨石耸立的更高峰上,一定视野更好能看到来时的路,况且时间很充足。“下午四点前在破庙这里集合,”刘老师说的这句话大家都记得,但后来知道他还说过:“这是林区,不是景区,别瞎走。”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团*喊了句口号,把我们分成三帮,他领头的五个人里包括有学习委员的两个胖女生,中间七八个人里女生居多,我被委任为后面四个男生里的殿后,责任是保持住自己的位置。现在还记得我当时想“有必要正数的理科、倒数的体育吗?”虽然团*经常给我他爸报社的新闻纸让我画速写。

朝西爬了一阵子的结果是只能往上,因为大家都不敢往下看。也就一男一女搭配拖拽着上移,跟着我的女生是代数课代表,因为我常抄她的数学作业比较熟,更应该帮。峰顶近在眼前,大家却停在了一块儿地势平缓草石掺杂的地方,无心看南面层叠的峰峦,而是被面南的嶙峋的山石吓唬住了,头皮被来自谷底的大风吹得一阵阵发紧。我抓紧课代表的手把她领到一块大石头下,自己爬上去回看东北方向,没发现路,没看到山底下的庙,只有呼呼风声里的一片苍茫。才下午两点,有人说天暗了、风冷了。有人说顺着朝西的山脊下去,路好走,大家反对:只能越走越远。有人要原路返回,反对说除非有绳子拴着。我从大石头上倒爬下来,说顺着北坡抓着树能下去,下去一定能碰上东西向的路,大家说方向对。团*提议把吃喝都解决掉,免得累赘。“把塑料袋系在树杈上吧?”有人提议,没人应声。我凑到课代表旁边给她挡了点风,吃她带来的牛肉干和奶酪。我说好吃,她说她家以前在内蒙的邻居做得更好,我说你怎么没胖呢?她说“胖了好难看”,不像内蒙话,想笑没出声,因为周围都在默默地吃喝,挺悲壮。后来我猜当时我们就在金顶峰上,海拔两千九百米,因为峰顶那些巨石从下面看确实像个房顶。不是的话,那山也有两千七,现在回去找那一排塑料袋是不可能的了。

越往下,光线越暗,越难下。我一只手抓紧松树的枝干交叉处,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将她顺到下一棵树旁边,自己再出溜下去。上面时时传来女生的惊叫声和男生粗重的喘息声,都不说话。我害怕了,害怕自己的主意是错的,害怕天黑前走不出去。她的手在我的手里颤抖,下面仍是嗖嗖风声里的一片灰绿。想不起来为什么了,我突然大声问她:“你去过小口子吗?滚钟口。我爸领我爬上过那的最高峰。看到内蒙了,是阿左旗吗?”没听清她回答了什么,继续对着半空喊着说:“下山就是这样下到水道边的,天还没黑,星星特亮,还看见松鼠…”我的手被抠了一下,一张苍白的小脸,一双瞪大的单眼皮眼睛,对着我叫着说:“对呀,水往低处流诶!”最上面的团*随即附和“集合点不就在条水沟边上嘛!”

其实,我在骗大家。那次不是下山,是逆着水道上的山,我爸说那样快,还锻炼腿部肌肉。现在想,当时我是在给自己壮胆,只知道不能在半山腰磨蹭信心,下到沟底再说。小口子是景区,到处是能搭在一起的路,确实不一样。

当她让我看远处绕着圈的手电筒光时,我才意识到天已经快黑了,之前的注意力全在分辫路的方向上了。刘老师在破庙的台基上把大家招呼过来点了下名,轻声埋怨了两句,排好队向谷口停车场走去。拖沓的脚步声里,突然有人低声喊:“狼,是狼?”指着头顶上的一块巨石,殿后的刘老师把手电照过去,一双绿色的眼睛俯视着,没理会丢到牠下面的一颗石子。

从那以后我开始写诗,曾经把诗写在一张钢笔水彩画上,让美术金老师贴到了学校宣传栏里,后来发现高晓松写得老狼唱得更好,丢光了。 时光任性,蹉跎了三十年,我还能被木心先生的“何涉”打动,想来是因为那段情绪来得太任性。我常惊讶于自己的任性,喜欢的,也就是自认为做对的,纤毫必现,不喜欢的就模糊到了梦里。不过,刚才发现,即使记忆清晰,一旦落实到文字上,清晰就会消失在字眼里,也模糊成了情绪。

十年前,大学同学聚会,原来的系*侯老师招呼我们去拜寺口吃饭。看着侯老师和侯夫人相互搀挽着在天然坐佛前合影,听着他俩插队时相识、上学时相携、留校工作时相伴的事。发现自己总是咫尺于爱之外徘徊,随风、顺流、渐行渐远。

等儿子上了大学,我要领着俺媳妇去趟银川,先给她说,回来时可以去看儿子,等到了再给她说,这就是我画过写过的那个城市。如果她在电脑上帮我整理这部分书稿,问那个课代表长啥样,我会画给她看,让她帮我加上三十岁的想象。如果问银川什么样?我不画,如果画,就是一系列的画儿,仍是三十年前的景象,因为现在的我还在那片风景里。

要不,小朋友一拿到通知书,一家子去?他会喜欢鼓楼下滚圆油亮的铺路石吗?我像他这个年纪时仔仔细细踩过。他会喜欢镇北堡的风景吗?应该会,特别是从夯土墙上向西望,看一眼一辈子不会忘。想当年,光线和时间在我眼前凝滞在戈壁、群山、西北风之间,人的存在感几乎不存在。

一只鸟的化石考古 60×140cm 布上油彩 2016

当年我当水暖工,没活干,就和发小小马子凑钱买了车吴忠西瓜去小口子卖,想趁“五.一”挣点钱。晚上,喝着啤酒,小马子说他想去“大化肥”当消防员,已经报了名,过些天就考试,就喝一瓶,要继续复习。问我去不去,考理科,我说不去,就又抓了瓶啤酒,说你快学吧,到一座庙门口坐下。

银河离得很近,城市离得很远,想回家继续看《复活》,尽管我妈前两天说我“尽看些没用的”。大山里,一阵阵的风声,偶尔的几声狗叫声,快让天上的火星忽闪出了声音。

喀秋莎为什么要拒绝捏赫流朵夫的求婚,我还没看明白。但我发现我和她很像,自负后的自卑导致自甘堕落。不上补习班,是不想再承受高考失败和学不会数理化的沮丧,躲避笨蛋这个词对自己地涵盖。幻想体力劳动能使自己自食其力,幻想小学时聪明伶俐的我回光返照,幻想自己看的那些杂书会变成卷面上的分数。埋怨当初我爸硬把我塞进尖子班,老师把我安排在最后一排。埋怨同学们表面夸我音体美全能,实际是蔑视我的智力。埋怨我爸让我学理科,考建筑。埋怨我妈不让我走画画这条路,说是不正经。我恨小马子,在高高兴兴的无所事事中提什么招工、未来、吃饭、前途这些词儿。我恨那些只问价不买瓜的人。

冷了,回到帐篷里。昏黄的白炽灯下,一米九的小马子露着腿脚盖着军大衣睡着了。我又拿了瓶酒,披上军大衣,用褥子给他盖好,又出来了。努力回想着在西安时爷爷教我的那些关于星座的知识,把一颗颗星星一次次修正在一个个故事里,纠结成似有似无的意义,勉强着有关天上人间的思考。很可悲,我那时都二十多了,才第一次认真思考人存在的意义,政治课上讲存在,跟活人无关,讲意义,无关个人,不讲命运讲规律,说是那才叫历史唯物主义。找来看的那些书,也是只有道理不讲道理,人似乎只有被命令的份。人给星星编故事,其实是在给自己讲故事,星星的存在,无所谓人的存在,人的存在,无所谓故事的存在。那一夜,我到底想清楚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还想起了苏峪口的那匹独立的狼。

第二天清晨,我从小马子身边起来,收拾好摊位,等第一拨游客上山,推醒他,留下钱让他缴可能来收的摊位费,说回城里再拿些吃的和台灯回来。“要台灯干啥?”,小马子的大方脸俯视着我,“你不是要学习吗?我也想看看书。”

骑上自行车几乎不用蹬一溜到了镇北堡,全是下坡。堡子上没个人影,牛粪味儿和哞哞的牛叫声被西北风吹的到处乱飘。先到老堡子上转了一圈,看到“红高粱”里的好多镜头。转到新堡子的西北角,踩着浮沙爬上城墙,站在后来周星驰站过的地方向西望,“星辰与砂砾之间是我的存在”,算是当时的心得。

现在的我模仿那时的我,对那句话的解释是:星星看似逍遥自在,却摆脱不了星系的羁绊、故事的纠缠,沙粒也璀璨纷繁却与意义无关。人的存在,只有我在感知时才是真正的存在,所有的感知就是存在,没有感知等于不存在。要存在就得承受过去、现在的存在,无视未来的存在,为了将要的存在而存在。作为大自然无所谓人的存在不存在,作为个人存在的结果一定是不存在。“对吗?”现在的我想对那时的我说,“你想让伟人、圣人告诉你该怎么活,扭头看不听话的人活得也挺好。你想让科学家告诉你世界的真相,一个漂亮的公式没能满足你对天空的瞭望。你想让哲学家教会你理解世界,他却塞给你一个思维方式,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理,存在就有了标记,理不理性不重要,反正最后都要判断,喜欢了,继续理,不喜欢了就断,可不就解脱了。承受混沌是一种很难的,有点儿空、无意味的,要么天生要么来生才会有的境界,让老子和佛陀笑话你吧!”

一个猿的化石考古 60X140cm 布上油彩2017

大学同学毕业20年聚会叫我回去,告诉了我妈,她说“去干啥嘛!”,意思是没意思。等我要走时,她说:“去看看你刘姨,还有你邵叔。”

刘姨家还在工人文化宫后面那块儿,当我把手机调成免提接通了我妈后,她们都笑了,哭了。

邵叔家搬了,没时间再找。他和我爸妈都同事过,是我美术的启蒙老师。那时我妈每个星期六都用自行车驮着我去,第一次上课给他看我画的军舰,他说的“你这画的是海里的坦克,未来会有的”现在应验了,055就那样。 没时间是因为头一天和小马子喝了一夜酒,第二天早上没起来,晚上就该走了。

那天我从山上回到家,跟我妈说要正式学画画,改文科考大学,她说:“胡扯!”等我收拾好了要走时,她说:“等你爸来电话。”也就是等到星期六晚上八点,我爸他们午休时打来国际长途,那时别人不用。

那年我去过课代表家,她当时在上海念建筑学放假自学画画,我送了本画册给她。我上大学时,听说她嫁给了市设计院院长的儿子,姓田,真的,不是编的。

以下就是瞎编了,或者称虚构。

在新华街区展览馆二楼南展厅我的个展开展了,冲着楼梯口是侯老师写的序,大意是:奔腾的贺兰山迤逦的黄河水和怀揣游子归心的我。迎门设一个小装置:一个缠绕了棉线铜线填充了棉花蒲毛的喷成金灰色的旧篮子。照壁上挂的0℃ oo:oo在幽暗的蓝色里缓缓回旋,背面是张砾石戈壁推挤着远山,天空一带横长的风景。隐隐的风声雨声里,第一个工字间里的“车辙”系列,暖色射灯光下一横两竖的画充满着搅动感。对面回字间外向挂两幅小头像,里面横向排列“春”系列六幅人体,一面参差排列三幅“金婚”,一面自由排列“黑白肖像”系列,甚至在膝上位置也要挂,要的就是拥塞感。里向对称挂四小幅“薄冰”,中间把雕塑“肉”用灯光强调出来。让“秋水”系列每一幅都处在一个小工字间中,画之外不用灯光,画之前只容两人并立,有满溢的感觉就对了。远端要开阔,五幅取材于此地的“风.境”均分展线,置于视平线稍下位置,灯光松散开,功放声大些,心得体会和有关素材贴在旁边。场地中央置些桌椅,放些酒水和小食品。

取消开幕式,以微信群为单位发邀请赏析函,没有参展获奖介绍,只介绍一下从艺经历,重点在创作心态和个人情怀,学术讨论留给私下。纸质邀请函分两页,一页上以“0℃ 00:00”为背景,覆盖上侯老师的序,第二页上半部聚合七八幅人体和风景,下半部以头像为底衬托分析文章,简介及其他文字出现在二三面上,中间可以任意加揶其余作品图片。作品简介直指意像来源、构成要素、表达意愿,重在理念生长过程地标识,轻师承,没流派,无主义。

展览期间,我的接待只提供简洁的应答,让画与画前的人对话。 可能是一瞥,画的装饰性会打动她,画的学术气息会感染他。可能是一次驻足,画的似曾相识会勾引起一段形同陌路的愧疚,可能是标签上的一句话,使浅淡的一张画承载起浓浓的留恋、淡淡的释然。可能是画上的一个造型,触动了她的诗情,一个笔触戳中了他的痛处。可能是我说的一句话,让他大失所望――不够深刻,一个含混的笑声,让她觉得伦理对画理的无能――不够多情。可能是您的一次首肯,更让我肯定了画画与生活本无二致,可能是展厅里的静默,让我寂寞在风中的夯土墙上。

如果常董一个人来,那一定是有关展览的事,因为前前后后都有他的操持。那我先陪他踱一阵方步,看几张画,拧几下眉毛,然后听从安排,该办的办,该花的花,花儿的钱不花。

如果常董领着朋友来,我就谦逊有礼地做人,谦虚真诚的说画,后会有期的交流,深入浅出的再见。

如果马律师来,他还是我的小马子,坐下聊聊,站着扯扯,晚上喝两杯,唠唠。

如果他领着他的那个河南籍的北京人朋友来的话,我就躲开,让他们聊,即使那人说过要买画儿。如果他领着现在的媳妇来,照前面复制一份。如果领来了我们儿时的玩伴,我就展厅里少说,送出去时不说,能坐在一起时瞎胡说。

侯*一定会来,还可能招呼一大帮同学来。同学们一定会分拨与侯老师热烙,我就挑落单的轻聊,避免群聊。如果侯夫人也来了,我会一步不落的陪着她,重点给他介绍一张叫“石.佛”的画儿,说“看你们俩从双塔走向坐佛时,在后面的我就决定画这张画儿了,只不过等了六年。”

如果我找到邵叔接他来看画展,就会重点指给他看那些肖像,和他打趣像不像他教我画的工农兵?还可以拿那张呲牙咧嘴的小孩脸当话题,问他“这是不是我小时候被耿叔的大胡子扎醒了的样子?有心理阴影哟!”他会摆出浙东人特有的儒雅,点点头,微笑着,不置可否。他应该八十多了吧?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如果俺媳妇这时也在银川,那就有意思喽。报纸上网络上即使有画展信息被高中同学看见,我想够呛有人来,因为不同行,因为几十年没交往。但我可以通过人脉挖掘出课代表,让她尘封三十年的青春暴露在这篇文字面前。如果她在银川,如果她有时间,如果她仍有兴趣,来了,俺媳妇那双镜片后面的大眼睛会看到些啥?以她胶东媳妇儿向大妈过渡期的心态。

团*,清华毕业没有回银川,寄来朦胧诗选的地址是深圳。现在的事实是刘姨已去世,骨灰送回了陕西榆林,和耿叔埋在了一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确实在虚构,在耍花枪。策展中,蔑视行规,不拜码头不剪彩,招踩。布展中,无视场地的面积、配置与钱力、权势的依傍关系,自找不自在。宣传中,哼着小曲儿却摆着个唱大戏的架势,演给谁看?谁都知道,不吆喝不叫唤等于不闻不问,不吹不擂等于不理不睬,不添油加醋等于不咸不淡。理由是把画的事留给画儿来说,想的是“生也柔弱”,结果是“死也坚强”。

爬山那段,路线和情节一样直来直去,生硬得像宿命的安排。那个年龄的男女生握下手,头都会嗡嗡,抓那么紧,心该咯噔几下吧。送书那段,就是鸡肋地咀嚼,满嘴的骨头渣子,不如写我去陪她画画,她男朋友来了,想领她去轧马路,我撂下一句话,撤了。那酸楚,有依恋没勇气,想爱没实力,够味。 回去这么一趟,让那么多人返场,只为了让我这么个半大老头儿一厢情愿地缅怀一下青春吗?没劲。

我确实在虚构,在做一个用文字简化时间抽空现实奢侈情绪的黄粱梦。那天,列夫.托尔斯泰就是夜幕上的火星,跟战神马尔斯一样战无不胜,他的弥塞亚复活了卡秋莎、拯救了聂赫留朵夫。后来考究,《复活》后半部纯属托爷精心虚构,说是要还人类以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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