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里曾写下这样的文字:“莒子娶于向,向姜不安莒而归。夏,莒人入向,以姜氏还。”
大概是说春秋时莒国最意气风发的王娶了向国最美的小公主,许是小两口拌嘴,这位任性的公主赌气回了娘家。暴怒的莒君盛怒难遣,便于夏天带兵入向,抢回了这位任性的小媳妇。
所有的文献研究都在讲这位被唤作向姜的公主怎样引发了两国的战争,但细细想来,还是觉得这些文字,也许只是在向人们讲述一段悲伤而热烈的爱情。
想想娶亲之前,年轻的莒君,华服美冠,青剑悬腰,一夜未眠的他,立于新筑的城池上,目之所及,玉楼金阁,重檐飞阙,栋栋相连,巍峨如山。那时的他,胸中自是豪气升腾,未尝不会生出称霸天下之心。
那日,金色的光芒里,满城红绸,随风翩飞,那城上的红丝,不时在风中舞出水蛇般的姿态,他睥睨天下的神色忽而温柔如水,他突然想把刚刚的美梦送给那个将穿着大红嫁衣款款走向他的女子,送给那个被唤作向姜的女子。
早就听闻她有倾城之貌,冰雪之姿,配他这样的君王,一定是天作之美。
在经过繁琐冗长的五礼之后,他今天终于要去完成这最后一礼——“亲迎”。
从昨天开始,他便已坐立难安。想他驰骋沙场多年,流血掉脑袋的事情没少遇到,可从未有过如此慌乱之时,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身着红嫁衣的女子冲他嫣然巧笑。他不由得想 ,红巾下的她会是什么样?
他想她一定有白皙如满月的脸庞,一定有澄澈如星辰的双眼,一定也有着红润的唇,黑亮的发,婀娜玲珑的身姿,聪慧甜美的内心……这样想着时,他不由得又宣来礼官,一再询问各项事宜是否妥当,甚至不惜亲自再去查看确认。
吉时的锣鼓声响起,大批迎亲的队伍整装出发,他一身镶了金边的红衣冲在最前头。原本,他是要坐在马车里的,但心急如焚的他哪能坐得住呢?倒不如策马长奔,早日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支上过战场的迎亲队伍,他们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行。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又是一系列的繁琐礼仪后,他终于带着红衣的她踏上了回莒国的路。
但此刻,他的心还是生出些许遗憾,毕竟,一直到新嫁娘坐上马车,他都没有机会一睹芳容。于是,他索性连马也不骑了,翻身坐在车外挥鞭赶起了车。马儿跑起的时候,淡淡的梅香从车里溢出,一丝丝如蜜般的甜笑便一路爬上了他俊朗的眉眼。
一路车轮飞转,锣铃叮当,车轴的铁头不时发出动人的声响,他驾着四匹马拉的车飞驰在大道,茂密的丛林,平野从他身边一一闪过,林间不时有长尾锦鸡飞过,间有雀鸟啾啾,欢鸣不止。他心上欢喜,想不到这些小生灵竟比他还急切,揽着缰绳的手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真恨不得一鞭下去,眼前的马儿能腾空飞起。
许是那时,他便已在心上为她刻下矢志不渝。
很快,他们便回到了莒国,又是一大堆不知所谓的礼节之后,新婚的君王与新嫁娘终于迎来了“合卺礼”。一个圆圆的匏瓜被剖成两半,她与他各执一半,饮漱三次,合心同意。
之后,宾客散去,诺大的房间,只剩二人,红烛摇曳,惴惴不安的新妇坐于床帐间,红衣红帐,宛若一朵绝美的牡丹花。
年轻的莒君,轻轻揭起新娘的红盖头,一张绝美的容颜便顷刻间映入他眼眸。那如清泉般流转的美目,那如樱果般红艳的双唇,那长长的似扑闪的蝶翼般轻颤的睫毛,那白皙如凝脂的肌肤,那轻盈如飞鸟的体态都如一团火似的扑进他心里,瞬间便点燃了他。
她嫣然一笑,他已神魂尽失。
砰砰乱跳的心让他无所适从,在朝思暮想的新妇面前,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后来,他大概也说了“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之类的誓言。
总之,新婚之夜,这个来自向国的小公主全然感受到了夫君的爱意,她心上欢喜,不觉间竟有热泪盈出。是啊!如她这般生于王室的女子,竟也能遇良人,这委实让她幸福的想掉眼泪。
翌日,这位小娘子悠然醒转,她睡眼惺忪,抬手探了探身侧,空荡荡的触感传来时,她一骨碌爬起,惶惑不安地看向了四周,诺大的宫殿只她一人。她拍了拍脑袋,懊悔母亲的教诲都因他昨夜的宠爱抛掷脑后,竟让她睡得日上三竿!这可如何是好?
惶惶问了侍从,才知他去了前朝。心里的羞怯少了许多。于是赶紧起身梳妆,搅镜自照时竟兀自觉得比以往美了十分。偷笑的间隙,她忽又忆起,昨夜似乎听到他在耳盼呢喃“朝与暮,共白头。”自己似乎也重复了这话回他,不觉又红云飞起,心乱如鼓。
之后,完成了新妇所要完成的所有礼节后,她只身来到书房,随手翻起了岸几上的书简,书里的文字让她平静的许多。
未时刚过,他出现在她眼前,以往处理完政事少说也到酉时,而今天的他却无心理政,满眼满脑皆是她绝美的影,就连批阅竹简的笔写出的竟也是她的名字,眼前一摞摞的要务根本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实在忍耐不及便匆匆交代了几句,回到了内宫。
他满目含笑,看到她时闹腾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他深情地走向她,挽起她嫩若柔荑的手细细询问她一日所为,见她拘谨便带她登上这座令他雄心顿生,颇为骄傲的新筑之城。
那时正是曰落时分,漫天彤云如熠熠帛锦铺满天际,他拥着她立在这霞光里,华服翩翩,光影灼灼,嵌在对方眼中的这对璧人宛若云端走出的仙侣,只眉目流转,便漫天浓情。两人从满天红霞看至星辰闪烁,又从星辰聊至月中嫦娥。月光皎洁,他宠溺地看她,欲言万语,出口却只一句——如在家里一般即可。
那一日,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她。他的爱意,她也全然知晓。
自这以后,他每日把能搜罗来的奇珍海味都送到她的内宫,处理完国事也会马不停蹄地赶至她身边。她明媚的像三月的春光,笑着笑着,便把营国的花儿都吹开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他们一定会是这天下最幸福的......
那一日,他从前朝回来,远远看见她从身边的侍卫手里拿过一方锦帕,那人是她从向国带来的,据说曾从虎口救过她,还被封为伏虎将军,向君放心不下女儿,才不顾向国安危把此人安排在公主身边。
他如鲠在喉,一整天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她与侍卫当窗而立的画面。等不及处理完政事,他便急冲冲回到内宫。见了她便问了此事,不等他说完,向姜的脸色已惨白如纸,她羞愤至极,这于她是极端的侮辱,她如此珍爱的夫君,怎会如此看她!他心里的她竟这样不堪!她愤怒至极,惨白的脸色竟因盛怒而泛着血色。她瞪大眼珠,眸中清泪如泉涌,心上更是如刀劈斧砍般疼痛,一下没站稳,竟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昏迷中还愤愤自语“辱吾清白,疑吾忠诚,不若赐一死矣。”
那日,她忘了,她是王的妃。并不能如凡间女子任性而为……
他守在她床边,看她眼角泪滴莹莹,心下惨痛,却无处言说,只能和衣睡在身侧,一遍遍轻语“孤错矣,孤错矣……”,
及至天明,他因政务缠身只能先行离去,那日他已想好,等处理完政务便向她致歉,晚点还要把从鲁地抢来的金玉发簪赠与她。这样想着时,手下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谁料,她竟是如此刚烈的女子?她的爱情竟不能有一丝杂质。那一曰,她满腹委屈,一早便带着待从不顾众人劝阻,毅然回了向国。
消息传至莒君耳中,他顿时暴跳如雷,想他征战在外,军功卓绝,哪里受过如此懊恼?如今不过问了几句,她竟然全然不顾他帝王威仪,今日还弃他而去,实是可恨!他猛然起身,一边大呼“备马”,一边疾步外出。
气是真气,但那时的心底真真只是想把她追回来而已。
可前脚还未出宫门,前线却有战报飞来,似乎军情紧急!不容多想,牵来的马匹便驮着他奔向了战场。
凯旋已在一月之后,他来不及褪下戎装,便已飞身前往她的寝宫。可那里空空如也,除了他送她的几件首饰外,他已完全看不到他她的影。
他心里酸涩难受,不由得又想起路过鲁地时乡民口口相传的伏虎将军如何英勇的从虎口救下她,他的嫉妒一下子就染红眼眸。真恨!救他的,为何不是自己?
越想越气,他又一次集结军队,连夜向向国出发了。临行前,他再三叮嘱,不可伤人,点到为止。然小小的向国本就军事羸弱,又知公主任性私回向国,再看莒君亲率莒人前来,自觉必死无疑,竟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可谁能知道,那日的他,真的只是举全国之力,要请她回家。仅此而已。
但向人只看到了 生死存亡,此日的向军竟骁勇了许多。他们*死了许多没有还手的莒国士兵,原本奉旨不伤人的莒人再也忍不了了,他们拿出昔日的神勇,轻易的就灭了向国。
看着向君倒在血泊时,他自知一切已不由他。
他痛苦咆哮,他真的只是来带她回家,但城墙上的向姜冷眼看他,眼眸里恨意丛生,绝望非常。
她决想不到,自己日思夜盼的郎君竟来*了她的父母,灭了她的族人,覆了她的国。她想哭,却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心里的疼痛已经让她喘不上气了,她不明白,只是闹了一次小脾气,耍了一次小性子,怎么就国破家亡,一切都与往日不同了?她顿时想起了母亲常说的话“伴君如伴虎”,是啊,她怎么就忘了他是君呢?
向姜回莒后的生活无从得知,《左传》里只一句“以姜氏还”,再无其他。
八年之后,史书也只记载了莒公与鲁候会盟于浮来山。对了,那里还有一株历经4000年的银杏树,它以无言之姿见证了这次会盟。
很多年后,齐桓公姜小白逃到莒国,留下“勿忘在莒”的故事后荣登春秋五霸之首。
及至公元前431年,楚灭莒,后莒成齐国一方城池。
多年后,五国伐齐,70多座城仅余即墨与莒城,田单也仅靠这两城便复国,再兴齐。
只是,数载红尘流转,自向国覆灭,史书竟再无一字提及向姜。
滚滚而逝的前尘里,只有我希望她是幸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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