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派道人

玄衣与白鹤道人相遇在浙闽交界的山区，两人都是三清门下玄裔弟子，见面自然要互相问讯。玄衣对外都是报全真字辈，白鹤道人却摇头笑道：“道友气冲九霄，不像是全真路数。”此言一出，玄衣心中凛然：难道对方还会观气术？但毕竟是初次相逢，也不便如实相告，只能打哈哈含糊混过。

　　白鹤道人自称是白鹤派，这个派别，闻所未闻。不过呢，道门犹如参天大树，分枝不计其数，没听过也不代表不存在。

　　虽说是初见，白鹤道人态度比较热情，听玄衣说准备去福建，便说自己也正欲去福建云游，方向一致，提议结伴同行。

　　白鹤道人虽说是道人打扮，但是衣料考究，还有个奇怪之处，炎热夏季却戴手套，而且只戴左手！

　　玄衣觉得此人来历不明，本不欲与之同行，话还没出口，却见白鹤道人一伸手，从附近一棵树上摘下一个梨子递过来，很殷勤说道：“天气炎热，道兄吃个梨子解解渴。”

　　玄衣很有点吃惊，因为那棵树并不是梨树！而且季节也不对，梨子是秋季的水果。他看白鹤道人露了这一手，不由大感好奇。再说，那时玄衣才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胆气不弱，也想探探白鹤道人的底细，大方接过梨子，一同上路。白鹤道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因为道门有规矩：道不言寿，所以也没问过他的年龄。但是，虽然白鹤道人看起来年纪较大，走山路却很轻快。玄衣可是练过服气辟谷的人，身手也算敏捷，又是年轻力壮，跟随也颇觉吃力。　走着走着，玄衣逐渐就落后了，这时才看出白鹤道人居然脚不沾尘，玄衣非常惊讶。

　　大约走了十里，看到几颗大树，白鹤道人示意玄衣停下休息。玄衣发现他两只脚分别有抬高的小动作，余光看到有他脚下有两团黑影一溜烟奔向草丛。速度极快，没看清形貌，只看到背影，依稀觉得像小人。

　　白鹤道人坐在树下，发现玄衣在注视草丛方向，心知玄衣已经发现他的小秘密，笑着解释：“我不比道兄年轻矫捷，只能玩点取巧的法儿，拘来两只山里的小精灵托着走路。只是这些精灵道行低微，托十里就承受不起，必须要更换了。”

　　玄衣还是年轻人心性，开始感觉脚下踩两个精灵走路很有趣，再转念一想，觉得这不是在抓苦力服役嘛？心里觉得不妥，只是与白鹤道人刚结识，也不好多说什么。

　　看看日头已到正午，玄衣取出几个馒头，请白鹤道人一起吃饭。

　　白鹤道人笑道：“我与道兄虽是初见，但感觉如同故人，他乡逢故知是一喜事，怎可无酒助兴？”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黄布，往地面一搭，嘴里念念有词。眼见平铺的黄布一下子隆起，酒菜香气四溢。白鹤道人伸手掀开布，地面整整齐齐排着四盘菜一壶酒。

　　这是搬运法！三国时期的左慈最善此术，曾经用一壶酒一片肉分与众人，一百多人皆酒足饭饱。玄衣当然听说过搬运法，但却没学过，心里很是羡慕。都说酒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白鹤道人喝了两杯酒，话也越来越多。玄衣趁其谈兴正浓，不断请教关于搬运法的问题。

　　白鹤道人也很坦诚，基本上有问必答，还详细比较了几种搬运法的优点与局限。比如《锦囊玉赞集》中的黑虎搬运，只能搬运小件。倒不是说黑虎没力量，而是这个法指定一个小木盒，搬来的物件必须装进木盒。因为木盒体积小，所以只能搬运小件，大的就装不下。

　　《锦囊玉赞集》中还有一个土地搬运法，这属于开玩笑的法术，东西必须得归还，搬运来的物品指定藏在袖子里，所以也只能是小件。

　　茅山的白猿搬运法，只能搬运果品，不管其他需求。五鬼搬运，倒可以搬运大件物品，种类也没限制，但时刻要防五鬼的反噬。

　　白鹤派主要依靠搬运兵马，种类不限，但有重量限制。这些搬运法都有一个共同点，必须要有遮挡，搬运中不能被人看到。

　　白鹤道人解释，人的目光为阳，搬运的鬼神为阴，阳能克阴，所以搬运法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必须用物遮掩。

　　玄衣对此表示理解，丹道理论也认为，人一身阴气，唯双目为阳，目光也叫做神光，神光下注可催生丹田真火。吕祖曾经说过：瞎子不能修道，聋子无妨。

　　酒足饭饱后，两人继续赶路。白鹤道人故技重施，又拘来两只山林小精灵，脚不沾尘走在前面，玄衣也用剑决对十方鞋号令“龙虎彪豹飞腾敕”，步伐轻快许多，倒也能勉强追上。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深山老林，人烟稀少，走半天也没发现村庄，更别提客栈了。玄衣的意思是找处山洞休息，白鹤道人摇手说：“不用费事，随便找处空地就行。”又往前走了一阵，来到一条小溪旁。四周绿草如茵，水声潺潺，两人见此处景致清幽，便决定在此休息。

　　玄衣去溪边清洗回来，看到白鹤道人已搭好一座茅棚，里面还铺好了被褥。玄衣心知肚明，白鹤道人又是使用了搬运法，否则不会如此神速。

　　晚间，两人坐而论道，聊得很投契。白鹤道人所学侧重于术，聊起民间各法教，谈的头头是道。玄衣所学侧重于道，讲究内练，谈及服气、辟谷、存神，白鹤道人很感兴趣，也流露出互相交换所学的意思。二人在山里一路前行，边走边聊道法，越谈越投机，逐渐聊到核心部分。

　　白鹤派擅长役使鬼神，有一套完善的赏罚制度，服役的鬼神如有功劳，则画一道赏功符，取金光气三口喷上，再烧一些九孔钱，摆上酒肉作为奖赏。如不听号令，则画一道惩戒符，取三口天罡煞气喷上，并且拷打一百鞭。

　　玄衣所学的正统道法，也是以天罡气为核心，但主要用于内练。画符通常用天罡生旺气，只有驱邪治鬼才用到天罡煞气。

　　谈到天罡取气口诀，两派居然都一样，都是“月月常加戌，时时见破军”，但因为宗旨不同，所以运用方法有很大差异。玄衣所学多是增益类型，运用以天罡生旺气为主。白鹤派法术有很强的攻击性，运用以天罡煞气为主。

　　在外人看来，白鹤派的道法即神奇又凌厉，往往心生羡慕。但此派因为过于依赖鬼神之力，行事又比较偏激，已脱离正道，沦为旁门左道。白鹤道人的师门长辈，多因恣意妄为而遭天谴殒命。

　　白鹤道人也自知所学非正，所以对玄衣有意结交，想学一些正道修行法门。

　　玄衣那时候很年轻，很讲义气，他认为白鹤道人待己不错，为人也坦诚，凡是法术类问题，有问必答，不藏私。所以，也大方分享了师传炼气口诀。

　　白鹤道人所学甚杂，玄衣从他那里学到不少民间法术，以治疗类为主。凡是有副作用的法术，白鹤道人会明确告知危害，也不建议玄衣学习。

　　互相交流了道法，两人之间的情谊也更深了，称呼也随之变化，以师兄弟相称。

　　熟识后，玄衣才知道，白鹤道人的左手练过阴五雷，攻击性极强，据说触物物毁，触人人亡，难怪他整天戴特制手套。玄衣说，道士云游可不是普通的游山玩水，一路上寻师访友，学习各派特长，融会贯通后道行才能精进。每逢山川必查地脉寻找龙穴，辨识阴阳五行，默记于心，为日后择宝地闭关做准备。作为一个合格的道士，采药炼丹也是必备技能，每到一处，还得考察当地植物矿产资源。

　　白鹤道人对于地脉龙穴等都不感兴趣，一路上专和蛇过意不去。

　　福建多山，气候湿热，多产毒蛇。在山径小路，经常看到毒蛇盘成一圈，人走到跟前也不动。白鹤道人一看到蛇，两眼就放光，冲上前对着蛇头号一个十字扎，蛇就被定住，任人把玩，纹丝不动。

　　依玄衣的意思，把挡路的蛇丢到路边就行了，但白鹤道人却像着了魔，怎么劝都不听，非得用石块把蛇砸的稀烂，或是抽刀剁成寸段。

　　白鹤道人解释说，小时候被蛇咬过，差点丧命，从此就见不得蛇，见蛇必*之而后快。玄衣也看出白鹤道人性情偏激，有违中和之道，经常加以规劝。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或许是因为易走极端的原因，也为白鹤道人埋下*身之祸。玄衣他们此行目的地武夷山，素有“奇秀甲东南”之美誉。山中三十六峰七十二洞，群峰积翠，九曲环碧，美不胜收。南宋著名道士、南宗五祖白玉蟾曾在武夷山重建止止庵，据说道教第十六洞天武夷山洞真升化玄天的入口就隐藏在止止庵附近。

　　止止庵坐落在一曲之畔，依山而建，背倚大王峰，前对九曲溪。白玉蟾真人曾赞曰：“武夷千崖万壑之奇，莫若止止庵也。”

　　玄衣说，止止庵环境清幽，灵气十足，自先秦时期，就有玄门高真来此搭庐修道。北宋有三位李姓高道在此修建止止庵，后经白玉蟾祖师重建，成为南宗祖庭。可惜，千年道观在清末毁于一旦。玄衣他们去时，原址是图书馆，已无道人居住。

　　玄衣在此盘桓数日，试图寻找洞天入口，可能是机缘未至吧，终无所获。止止庵背后有一天然石洞，玄衣与白鹤道人晚间就在此歇息打坐。入静之后，玄衣与一位祖师产生感通，得到祖师点化，也算是不虚此行。

　　离开武夷山后，玄衣准备回湖北。白鹤道人想去湖南贵州云游，寻访民间道法高人，力劝玄衣与之同行。玄衣年轻面嫩，也不好意思一味坚拒。再说，他从没去过西南一带，对少数民族地区风土人情也有点感兴趣，于是被说动，二人结伴上路。

　　在过去，湖南民风比较强悍，农村以宗族关系为纽带，打起架来一呼百应，为争夺水源，相邻村庄经常聚众斗殴，场面激烈，打的头破血流。

　　玄衣性格温和，即使有人恶语相向也不予计较。不过，白鹤道人可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别看他平时对大伯客客气气，对旁人可没好脸色。虽然一般也不主动招惹是非，但总是冷冰冰拉着长脸，好像别人欠他几百元没还，说话也冲，容易引发争端。

　　路过湖南邵阳，白鹤道人想买斗笠，看了货，觉得不合心意，随手就丢了回去。这下，摊主可不乐意了，发一声喊，叫来七八个壮汉就要动粗。

　　白鹤道人一声冷笑，右手就准备摘下左手的罩子。玄衣怕他伤人，死死拉住，一劲劝说。这时，对方喊来的人已经把他俩紧紧围住。

　　白鹤道人似乎也想通了，对玄衣说：“今天看你面子，就不和他们计较了”。然后转身面对那群当地人说：“有事冲我来，随便你们打，看能不能伤我分毫？”

　　那群人也不客气，围着他就拳打脚踢。白鹤道人嘿嘿冷笑，只用左臂随意招架。还没过两分钟，围殴他的那些人，发觉自己手脚红肿，越来越疼，哎哟叫唤，倒了一地。

　　白鹤道人对玄衣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快步离去。大约走了七八里，就听得后面人声鼎沸，数十人手持棍棒呐喊追来。

　　白鹤道人对玄衣说：“看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你不用管，由我解决。”说话间，他已经取下左手的特制手套。

　　直至今日，玄衣对那只手都记忆犹新。肤色惨白，阴气森森，甚至有点半透明，比死人手还瘆人，站在他身边，都能感觉到煞气侵袭，皮肤刺痛。

　　白鹤道人背手傲然挺立，冷冷看着后方。等追兵将至，他猛然一掌击在路边大树上，砰的一下，如中败革。

　　那些当地人举着棍棒，鼓噪着蜂拥而至。这时，树叶忽然落了一地，原本青翠的颜色，居然变得枯黄。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那帮人停住脚步，面面相觑，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有个为首者排众而出，愤然说了一大通。玄衣他们勉强能听懂，大意是邵阳古称湖广宝庆府，自古能人辈出，从来没受过外地人欺负。打了人就想走，没这么容易。如果想了结此事，就得比斗一下本事，赢了就随便离开，输了得赔一笔钱。

　　白鹤道人也不废话，直接问他是文比还是武比？

　　那人也很干脆，马上答复：文比。斗法的场地在一个村庄，邵阳人很团结，有事都愿意出力，所需物品很快就准备妥当。

　　对方请来的是当地最有名的法师，也算是有些本事，白鹤道人先前打伤的人，都被他用法水治好。文比，就是各显其能，一分高下。邵阳法师叫人生了一堆火，先把火钳烧的通红，再伸舌去舔，舔的滋啦冒白烟，舔完伸出舌头，完好无损。

　　紧接着，又用炭火铺了一条火路，邵阳法师赤足走过，抬脚示众，脚板毫无损伤。

　　围观众人都啧啧称奇，白鹤道人只是连声冷笑。轮到他上场，直接把右脚伸进火堆里烧。玄衣吓了一跳，心都悬起来了，但是白鹤道人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打了个哈欠，有点昏昏欲睡。

　　他的脚伸进火堆，也没叫人添柴，火势却越来越旺。白鹤道人闭眼打盹，脸上毫无痛苦之色，现场也没皮肉烧焦之味。

　　大概烧了十几分钟，白鹤道人抽出脚杆示众，连汗毛都完好无损。这时，周围陆续有人叫喊：“我家的长凳怎么少了一条腿？”“我家的床腿也少了一根！”......

　　白鹤道人一指火堆，笑道：“火不够大，都被我拿来当柴火烧了。”

　　这一手搬运法配合幻术，耍得神乎其神，邵阳法师自愧不如，甘愿服输，其他人也不敢再找麻烦，只能放任他俩离开。在湖南境内，白鹤道人寻访了几位排教高手，进行了一番切磋交流。之后，两人继续前行。

　　进入贵州后，白鹤道人偶感风寒，但他自认为无妨，也不愿停留歇息。玄衣看出他气色不好，但沿途都是苗族村寨，也不方便去借住，只能继续在大山里赶路。

　　一天晚上，正好是农历十五，白鹤道人因为身体不舒服，搭起茅棚，做个结界，早早就休息了。玄衣见月华皎洁，山川如画，便爬上附近一座山峰练习吐纳功夫。

　　就在即将入静之时，玄衣突然感觉心中一动，似有不好事情发生。当即收功，急忙赶回宿营地。

　　离茅棚已经不远，只听白鹤道人发出惨呼，随后看到一道白影从里仓皇窜出。

　　玄衣心知不妙，冲进茅棚一看，白鹤道人倒在血泊中，胸腹贯穿，血如泉涌。他看到玄衣赶回，嘴唇翕动，似乎有话想说，指着门外只说了一个山字就气绝身亡。

　　玄衣又惊又怒，心里只想着为白鹤道人报仇。仔细观察现场，发现他胸口的伤似乎是利爪穿透，但不知是何物所为。再一看，白鹤道人左手的手套也取下丢在一旁，应该是受伤后立即反击，这一掌，无论是人是怪，都无法消受。马上出去寻找，应该能找到真凶。

　　玄衣循着白影逃亡方向寻去，走了不到百米，就发现灌木丛里趴着一只全身白毛的怪物。用短剑刺了两下，它还是不动，翻过来一看，形似猿猴，但比猿猴高大，相貌狰狞，一身白毛油光水滑，已然七窍流血死去。

　　玄衣这才恍然大悟，白鹤道人应该想说“山魈”。深山老林，难免出些妖物，只是不明白，这山魈是如何破了结界进去偷袭？

　　白鹤道人与玄衣相识虽短，但为人很仗义，两人情同兄弟。所以，他的身后事，也是玄衣一手料理。在深山老林里面，也没法置办棺材，只能火化后选处宝地下葬，他的随身物品连同法本，都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