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帘风》小说
顾淼为后十年,源于一段她勉强而来的爱恋,最终她成为一个囚于宫室的皇后,于夜中手刃皇帝,决定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她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年前。彼时,她还未嫁给高檀。
重来一次,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
高檀历经万难,登基为帝,定四海,平天下。
原以为,尘埃终于落定,再没有人,没有事横亘他与顾淼之间,他们可以做一对恩爱夫妻,百年之好,再不离心。
而顾淼却死在了他的怀里。
第 1 章
宣和十年,京城皇宫。
戌时三刻,天子坐于宣华殿。
殿前皇座,座下十九级玉阶接连青砖,殿中只立了顾闯一人。
“朕曾听夫子解易经,说孔孟,有一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不知将军是否听过?”
顾闯一拜:“老……老臣不知。”
皇帝从皇座上起身,他的面容掩在旒珠之后,被青龙烛台的火光映得半明半暗。
“那将军自然一意孤行,不听朕言,结党营私,在朕的军营之中汲汲营营,拥立三殿下为太子,朕早已说过,春秋鼎盛,无须立储君,将军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顾闯额头青筋暴起,可是他依旧动作慢吞吞地,以额贴地,扬声道:“微臣不敢,此乃小人谗言,微臣绝无此意。”
皇帝冷笑一声,“顾氏一门,实乃重臣,将军是在为顾氏一族留这个体面,还是……为了顾皇后,可是皇后无德,朕与顾氏,早已无话可说,三殿下自是朕的三殿下,可立储一事,休要再提。”
顾闯征战多年,华发早生,他原本高大的背脊因为积年旧伤,微微佝偻,只伏在地上,闷声道:“娘娘心系皇上,心系三殿下,望陛下三思,望陛下垂怜。”
皇帝闭上眼睛,听得殿中烛台火苗摇曳,细微的声响,恍如将死的蝇虫扑腾残翼。
殿外忽而传来一声长鸣,乃是禁卫军的暗哨。
他认得这声音。
顾闯自然也认得这声音。
他惊慌地直起腰背,朝殿门望去。
人声乍起,脚步声沙沙轻响。
一个乱发的血人冲破宫人的阻拦,踉跄扑进了殿中,她落到砖上,整个人撞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一个血人鲜血淋漓地趴在地上。
顾闯只见她原本雪白的宫衣满是鲜红,可她拜得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那血人抬起头来,双手并用,一寸一寸地向顾闯爬来,她的双脚鲜血不止,拖出一片蜿蜒流淌的血迹。
顾闯认出了她!
她是顾淼的陪嫁丫鬟碧月!
他立刻大惊大惊道:“皇后!娘娘在何处!”
面前的碧月张开嘴,用尽全力喘息着说:“将军,娘娘让我给将军带一句话,娘娘说,皇帝已有诛*顾氏之心,还望将军放手一搏,方可得一条生路。”碧月脸上的眼泪混合血污留下,“娘娘还说,女儿不孝,不能……不能再尽孝了。”
话音刚落,羁押囚徒的禁卫军鱼贯而入,捉住碧月的双脚,将她拖离大殿。
为首的禁卫军朝皇上拜道:“此乃凌霄宫逃奴。末将处理过后,自当来领罚。”
顾闯浑身一震,径自从地上站了起来,与皇帝对视,他满面怒容,再也无法遮掩:“你把淼淼如何了!我问你,高家庶子!你把我的淼淼如何了!”
皇帝冷声道:“皇后无德,自然囚于凌霄宫。”
顾闯侧身拔出盔甲下的匕首,快如疾电,压向身侧的禁军首领的脖颈,“你来说!皇后现在身在何处!”
顾闯进殿需除剑,皇帝没料到他竟然在盔甲下藏了一把匕首。
那禁军首领脖子已被划出一道血痕,却不开口。
顾闯猛地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数尺之远。
他旋身捉过擒住碧月的禁军武人,那武人见顾闯已老,本欲挣脱相击,却被那铁钳似的大掌扼住脖颈,“你来说!”
武人只觉喉咙剧痛,转眼之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在顾闯血红的眼中看到了慑人的*意。
“皇后……皇后半刻之前在凌霄宫划破喉咙,自绝了……”
皇帝大喝道:“妄议皇后,其心当诛。”
顾闯不闻不问,只颤巍巍地问那武人:“当真?”
武人垂下眼帘,“若是有假,天打雷劈。”
顾闯浑身力气倏然散去,他擒着匕首,一时不知该走向何处。
他头上的黑玉冠早已在打斗中滚落,他的一头半白的头发散开,像个疯人,“我的淼儿,我把她嫁予你,她却死在了皇宫里……”
他有了*念。
他早有了*念。
他只恨彼时彼刻,他没能*得了他!
顾闯捏着匕首,撞开了拦路的武人,疾步上前,在他踏上玉阶的第一步,宣华殿内的机关便被启动,数十支弓箭齐发,从宣华殿三面射向顾闯。
那箭尖淬毒,百箭穿身,绕是顾闯再是武艺非凡,他也在第十阶倒了下来。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顾闯不再是那个戎马一生的将军,只是一个心碎了的父亲。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闯,这个山岳一般的人物,这个掌握了一半虎符的将军。
高恭,高宴,还有他,与顾家纠缠不休。
汲汲营营,为这天下。
顾闯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皇帝俯身,在他的腰间摸索到了半壁虎符。
丞相赵若虚从后殿转出身来,沉声道:“陛下高明,这流落数十年的虎符终于回到了皇室。”
皇帝立于大殿之上,沉声道:“命罗院判仔细清理料理顾将军的伤势,待伤愈后,命肖旗亲送往蓟州琅傩寺,今日殿中之事,旁人若知晓半句,你九族难保。”
赵若虚立刻伏地,战战兢兢道:“微臣遵旨。”
月至中天,宣华殿的血迹斑驳已被洗去。
皇帝走向凌霄宫,他问身后的宫人:“皇后可是睡了?”
宫人道:“娘娘还未睡,先前三殿下被送去了凌霄宫说话,殿下虽已离殿,可是寝殿灯火未息。”
皇帝进到凌霄宫,迎接的宫人皆面露喜色。
陛下许久都未曾来凌霄宫了。
顾淼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愣了愣,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三殿下的字画才转出寝殿。
眼前皇帝的面目仿佛都有些陌生了。
她垂下眼帘,福身道:“参见陛下。”
皇帝看着眼前的顾淼,她早已不着盛装,身着一身素衣。
脸瞧着瘦削。
“平身。”
皇帝同她一起转入了内殿。
殿内案几上都是三殿下近日的字画,他虽然不过五岁,可是寒暑不辍,每日习字,已是有些模样。
皇帝站在案几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顾淼走到他身旁,含着笑意,道:“今日三殿下来,留了几幅字画与臣妾,臣妾瞧着倒是有些进益,只是这末尾一行,有个‘柳’字写得不好,臣妾想着,若是裁去这一行,倒也不伤画中之意,皇上觉得,如何呢?”
皇帝看了片刻,“甚好。”便命人递来裁刀,亲自裁去了这一截。
顾淼心中升腾起的古怪之感更甚。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来凌霄宫了,并且,他不喜三殿下已经很久了,今日为何如此和颜悦色?
等到皇帝起身要走,顾淼心中一动,捉住了他腰间垂悬的碧玉,那碧玉触手微凉,像是今天的夜色。
“陛下,今夜留下来罢。”
皇帝怔愣片刻,久久不语,却终是留在了凌霄宫。
烛台焰焰摇光,轻纱帐上的人影摇曳如火。
待到夜色更浓,听到皇帝呼吸清浅,仿佛睡得沉了,顾淼轻手轻脚地披上薄衫,翻身下床,去摸那梨花木架上挂着的龙袍,果然在腰带间摸到了香包,其中之物的形制,她从来都知道。
虎符分作两半,合为一处便是奔虎。
顾淼喉咙哽咽,眼睛酸涩,双手死死揪住手中半截腰带。
她回身看见案几上,她要来的裁刀。
皇帝素来谨慎,偌大的凌霄宫,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裁刀是她本来要留给自己的。
可是,这虎符在皇帝怀中,她自然猜得到她的父亲又在何处……
迟早,迟早有这么一天。
可是,可是……
顾淼回身再看榻上的人影。
顾淼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了皇帝的念头。
那裁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唯有刀尖一点雪亮。
她捏着裁刀再次转身,却见榻上的皇帝不知何时已是醒了。
他着素白中衣,半坐了起来,乌发垂落,面若沉玉,他毫不慌乱,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
“皇后,*不了朕,这寝殿外,禁宫内满是禁军,只需一声谋逆,皇后再也出不了凌霄宫。”他顿了顿,“再也见不到三殿下。”
顾淼目光寸寸成灰,忽而大笑,“陛下说笑了,我与陛下,如同蚍蜉撼树,是我错了,是顾淼错了。”
她抬头嫣然一笑,皇帝心中一沉。
“我错在不该遇见你,错在不该爱你,错在不该成为皇帝掣肘顾家的一子,让我爹颠沛流离,难有善终。如今虎符归位,陛下终于得偿所愿。”
朝夕相伴,日月相望。
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知她在想什么。
皇帝从榻上翻身而下,朝顾淼疾步走来:“皇后三思,三殿下尚且年幼,你忍心让他养在他人膝下?”
顾淼又是一笑,笑出了眼泪:“陛下果然不懂臣妾,以为臣妾在乎的从来都是三殿下。”
她抬手就要刺向自己的脖颈,皇帝阔步而上,抬手捉住了裁刀,刀刃被他死死捏在手中,掌心霎时鲜血淋淋。
顾淼目光一暗,左手忽地钳住了皇帝的右臂。
这一切都只在数息之间,肩窝处猛然传来惊痛,皇帝的右手无力地垂下。
顾淼笑着:“你忘了,我是顾闯的女儿。”
皇帝正欲伸出左手,却见顾淼刀尖一转,硬生生地刺进了他的心窝。
这一刀痛彻心扉。
十五年,十五个春夏秋冬,朝夕相伴,日月相望。
皇帝惊道:“顾淼!”
顾淼捏着裁刀,再从他的胸腔中霍然拔出。
喷溅的鲜血,溅了她满脸,染红了素衣。
她的视线血红一片,她*了高檀?她真*了高檀!
阿爹死了,高檀也快死了……
顾淼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她却大笑道:“高檀,你欠我的,我都讨回来了。”
说罢,她旋即刺向了自己的心窝。
这一刀她下了大力气,未留余地。
顾淼的眼前血红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耳边依稀听到高檀,颤抖的,残存的声音。
“淼淼,淼淼。”他陡然厉声道,“来人啊,来人啊,太医!”
她先前那一刀扎得还是太浅了,她还是太心软了,高檀居然没死!还有力气叫人!
她眼皮沉重得睁不开眼,耳边人声,脚步声杂乱极了,黑色的眼帘在摇晃,高檀的声音时而远,时而近。
“淼淼……”
她感觉到血液流淌,力气一点一滴地流逝,她的四肢渐凉,恍恍惚惚之间,天空却像是下了一场微雨,雨滴一滴又一滴落到了她的脸上,浓稠的,化不开的,暗影晃来晃去,直到,直到一切终于归于寂静。
短暂的黑暗过去。
她再次感到头痛欲裂,顾淼勉强自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看见了一个床帐子,好像是一截粗麻布补着轻纱,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绝不会是皇宫。
她没死?
刀扎偏了?没死?
她动了动脖子,脑袋有些沉。
她转头看清了房内的设置,好像是一个营帐。
帐帘一掀,她看见了身披铠甲的顾闯走了进来,他的背脊挺拔,精神抖擞,面目与她最后的印象千差万别。
他一头乌发还未变白。
“阿爹……”一开口,顾淼就哭了。
顾闯却皱起了眉头,“这是在做什么,哭哭啼啼的,哭个屁!不过输了一场比试,难道我教给你的愿赌服输都忘了吗?”
愿赌服输……
顾淼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她的指腹因为天天练剑,满是茧子,而她平日里好与人比试,时有被揍得起不来床的时候……
顾淼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邺城大营!
顾闯先是看了看她的头,已经被军医仔细包扎过了。伤口不深,也不大碍事。
他看了看眼里包着泪花的顾淼,叹道:“你小小年纪就去找兵头子打架,也算勇气可嘉,可是只有勇无谋,算不得英雄,挨一顿打买个教训不亏,你成天混在这里,又是个小子打扮,两年下来,自然没人把你当成女的,你要再不好好练武,不安分守已,等不到撤军,你就趁早回寨子里绣花吧!”
顾淼记得,初到邺城的时候,她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假小子的模样,跟着顾闯来到了大营。
这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十八岁?
她方才明明在凌霄宫里,她的父亲已是凶多吉少,而她想*了……高檀……
顾淼含着泪垂头看了看自己长了茧子的手指,她这是,这是回到了十五年前……
第 2 章
顾闯见女儿低头凝噎,很是反常,忙问道:“你是不是头疼得厉害?我再找军医来给你瞧瞧?”
顾淼只顾摇头。
顾闯急道:“要不,我找人偷偷去把那个兵油子揍一顿?给你解解气!”
他的夫人命苦,死得早,只留给他顾淼这一根独苗苗,嘴上说得再厉害,他也心软得不得了。
这是她的阿爹!哪怕再有错,再有过,也是她的阿爹,活生生的阿爹。
这是她!也是活生生的她!
她没死,她真的没死!
阿爹当然也没死!
顾淼抬眼,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惊疑不定的顾闯,终于破涕为笑。
她再次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繁杂的思绪,开口哑声道:“我头不疼了,大不了往后我自己再找补回去。”
“真的?”
“真的。”顾淼半坐了起来,目光扫过四周,邺城营地,十五年前,她脑中念头忽而一转,着急问道,“阿爹,想好了么?高家的儿子,你打算让谁来邺城?”
顾闯一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高家的那个庶子,叫什么来着,对的高檀!”
高檀!
听到这个名字,顾淼心头骤然一紧,对的,高檀!
他绝对,绝对不能来邺城,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不!阿爹想错了,我觉得高檀不好,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副弱不惊风的样子,他凭什么来营里。”她停顿了一瞬,又问,“高家真要来人么?不能不来么?”
顾闯大笑了一声:“你变脸可变得真快,自打上一回我们在湖阳见到高家几个儿子,回来以后,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当时在湖阳的时候,你只差没把自己的眼睛,长在那个庶子身上。你不是还专门差人给他送了好几次书信?”
那是她有眼无珠!她年少无知,被高檀的皮相所蒙蔽。
顾淼扬声道:“爹,你看错了!倘若真要来,我觉得便是高家老六,那个叫什么?对,高橫!高橫就不错。”
高橫身体不好,她记得,他压根没有活过二十岁。
顾闯冷哼道:“不来最好,高恭是个恶心人,高家不养闲人,反倒让老子来养,老子选哪个都是吃大亏!”
邺城是北方要地,前朝覆灭多年,各方割据,顾家和高家占据了肥沃的平原,关隘处依山傍水,峡谷纵深,易守难攻,两股势力盘踞经年,兵力为最强,为了抵抗南部兵力,抵御外敌,两家暂时结成了脆弱的联盟。
因此,高恭愿意送一个儿子过来,以表示结盟的诚意。
上一辈子来的人就是高檀。
她苦苦求的顾闯,让他选高檀来邺城。
高檀来到了邺城,她与他朝夕相伴,她最终得偿所愿地嫁给了他。
顾淼眨了眨眼,压下酸胀的泪意,不禁紧紧握了握拳,对,姑且就算作上一辈子的过眼云烟。
今时今日,谁都可以来邺城,唯独高檀不能来。
她再次说道:“倘若高家真要来人,高橫就很不错。”
顾闯摸了摸她裹着白纱的脑袋:“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先养好伤。”说着,他便起身要走,顾淼连忙拽住他的袍角:“阿爹,记着,高橫。”
顾闯无奈地笑了笑:“晓得了。”说罢,他便出了营帐去唤军医来煎药。
至于他听没听进去,顾淼无从知晓。
可是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午后,待她喝过汤药后,她便去了离中军大帐不远的营帐,找齐良。
齐良是顾闯的军师,虽然年纪轻轻,可是极善谋略,也是顾闯信重的忘年之交。
顾淼记得,当年他极力阻拦她与高檀的婚事,可惜她当时一意孤行,将齐良视为难缠的眼中钉,对他难有好脸色。
年少无知,悔不当初。
“齐大人?”顾淼走到营帐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她等了片刻,听到了早已陌生的,齐良的声音:“是顾远么?进来。”
当年她在邺城女扮男装,化名“顾远”,是顾闯的“远房亲戚”,但她感觉,其实齐良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身份,只是在配合她做戏。
她一进门,齐良先打量了一眼她的脑袋,问道:“你伤好些了么?”
“嗯,好些了,多谢大人挂念。”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宛如正在变声的少年。
齐良生得俊逸,身上穿着整洁的青衫,即便邺城营地常年尘土飞溅,他都尽力保持濯濯清爽的形象。
顾闯常说,齐良和他们的出身不一样,齐家在前朝做的就是大官。
齐良将手中的龟甲放回了面前的沙盘:“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顾淼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箭袖:“我……我听说,高家欲送人来邺城,我想问一问大人……”
齐良不待她问完,便道:“我倒是听说,顾将军属意高檀。”
顾淼蹙眉:“大人呢?大人有何高见?”
齐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仿佛在揣摩她的意图,他沉默了片刻,道:“依某愚见,高檀虽是庶子,可心性坚韧,他的生母原是奴籍,他生在榔榆乡野,最终能回到湖阳,回到高恭身边心性可见一斑,然而,野心,手段也可见一斑,容他在侧,实非良策。”
“大人高见。”顾淼不由答道,转瞬便意识到了差错,又压低声音说,“大人高明,还望大人能够劝说将军。”
齐良唇角微扬:“我以为你也属意高檀?”
顾淼连忙摇头:“不,当然是以将军为重,将军信重大人,而我人微言轻,微不足道而已,只是将军顾念情谊,偶有照拂罢了。”
齐良但笑不语。
他不喜高檀,顾淼心头多了几分把握。可她也不能再劝,再多说,反而弄巧成拙。
既了却了这桩心事,顾淼便想告退,她正欲开口,齐良却抬手招她上前:“你来,看一看这沙盘。”
顾淼只得快步走上前去,长案上放置的沙盘足有半人长,沙丘在其间起起伏伏,看上去真有些陌生。
从前在邺城时,她的确见过不少齐良的沙盘,只是不记得眼下这一个究竟是哪一个。
可是按照时间推算,她猜道:“这是凉危城?”
齐良笑了笑,问:“你可看出来,这沙盘与你上一回见,有何不同?”
她上一回见到这东西,大概是十五年前,谁还能记得十五年前见过的沙盘。
顾淼为难地捧住了裹着白纱的脑袋,皱起了眉。
齐良敛了笑意:“可是头疼?”
顾淼刚摇了摇头,齐良又道:“你伤了脑袋,还是不要晃来晃去为好。”
顾淼捧着脑袋道:“哦,我晓得了。”
他低叹了一口气,只垂眼道:“你瞧,这湪河水,我用丹砂填满了。”
顾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沙盘上横贯东西的沟壑被淡红色的丹砂填满,水影晃动,真如河流。
“啊,原是如此,大人可是想到了渡河的方法!”
她终于想起来了,凉危城临河,冬日寒冷,河面结冰,不可渡河,可冰面虽厚,却不足以承受马蹄的重量,先前骑兵强渡,折了好些人马。
齐良微笑道:“此事尚还需与将军相商,此役若成,湪河两岸便归将军所有,沃野百里,何患无粮。”
顾淼心跳快了两下,抱拳道:“提前恭贺大人,我便不多叨扰了,稍过片刻,军医还要寻我换伤药。”
此言一出,齐良便未再留她。
出了营帐,顾淼的心跳稍缓,她记得湪河,凉危城是高檀来到邺城后的第一仗,他因献破冰船计,博得了阿爹的信任,只是……他若是不来,凉危城能攻下么?
她转念又想,齐良显然也有了主意,高檀不来,想必他们也能攻下凉危城?
顾淼心中不由忐忑,若是攻不下呢?
攻不下,阿爹困在湪河以南不可再近一步,他是不是,就不会想着往后要当皇帝?
一念至此,顾淼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晃了晃脑袋,额头却是一疼。她不得不顾及伤势,顿下动作。
不,她还是先不要想得太远,眼下,只要高檀不来,往后她有的是时间打消阿爹的念头。
齐良既然也不愿意高檀来邺城,上辈子之所以高檀会被送来邺城,兴许与她的百般游说脱不开干系。
可如今,她不开口,加之齐良劝阻,阿爹绝不会特意让高恭送高檀来邺城了,哪怕高家真送人来,病秧子高橫来了也无妨。
顾淼想罢,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 3 章
过了半月,顾淼脑袋上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了,她换了轻甲,正准备出门操练。
一个小小的身影旋风般地卷了进来。来人也穿着一身操练穿的灰衣,黑色的腰带扎得很紧,腰下挂着一个碎布缝的腰包。
他看上去身量尚小,一双眼睛却极亮:“远哥哥,你养好伤了哇!”
“小路!”
顾淼眨了眨眼,眼前的人是小路!
小路五岁时,被人遗弃在了邺城大营外,起初他不开口说话,因为身上的包裹绣了个“路”字,大家便唤他‘小路’,自此以后,他半是在营里流浪,半是随军操练,留在了邺城大营。因他年纪小,在军中倒也不缺吃喝,她来到邺城以后,小路便爱跟着她。
久久没听到回音,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紧地,略带疑惑地盯着她:“远哥哥?你哭了?”
此时此刻的小路,将满七岁。
顾淼慌忙地揉了揉眼睛,压低声道:“你刚才进来时,风也卷进了沙子,我揉一揉就没事了。”
小路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放下了手,才笑眯眯道:“远哥哥,既然你养好了伤,我就把扳指还给你啦,你养伤的时候,我帮你仔细保管着,还有你的长弓和角弓,绝对没有旁人摸过。”说着,他便从腰包里摸出了一个兽骨做的白扳指,递给了她,“太好啦,远哥哥,你终于养好伤啦。”
“多谢你了!”顾淼接过扳指,戴回了大拇指,她些时日没拉弓了,今日正好,好好操练一番。
小路又道:“对啦,刚刚我看营外来了好几辆马车,听说是湖阳的客人来了,将军正在见他们呢,远哥哥要去瞧瞧热闹么?”
湖阳来人了!
高橫来了?
“真的?真是湖阳来的客人?”
小路点点头:“守军哥哥说,车上的徽章是湖阳的徽章。”
顾淼匆匆对小路道:“我这就去瞧瞧,你先去靶场等我。”
她顾不上操练了,掀开帐帘,径自往中军大帐而去。
只要亲眼见到高橫,她就能彻底地安下心来。
顾淼的脚程极快,她一路狂奔到了中军大帐一侧的空地,大帐前立着披甲的顾闯,他的身侧站着齐良,和其余几位副将。
两侧另立三排持戟的守兵。
隔着重重人影,顾闯扭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顾淼。
他的眉头皱了皱,正欲说话。
湖阳的人却已经到了。
随扈领他们先去了马厩,再迎了数人过来。
他们来了三辆马车,除了一辆满载行囊外,随扈领来大帐的唯有两个青年,为首的轻年瘦削,身材高挑,身着宝蓝色襕衫,可是脸色略显苍白。
顾淼认出了他,来人正是高橫,病秧子高橫!
太好了!
她唇边的笑意刚刚扬起,却见高橫的身后的人影渐露了出来。
他身上只着月白素衫,显然比高横的襕衫朴素了不少,可是他背脊挺拔,走得徐徐。
然而,最为醒目之处,却是他半长不短的乌发,只在脑后绑了黑色的发带。
顾淼脸上的笑意僵在了原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一揪。
眼前的人眉目如旧,一双剑眉星目,即便微低垂着眼,也难掩锐利。
见到顾闯,他的唇边隐约露出一丝浅笑。
他比她印象中的那个人影青涩了许多,可是……可是他就是高檀!
十五年前的高檀!
他怎么在这里!
他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顾淼下意识地便要退后一步,躲进营帐落下的阴影里。
可是,她转念一想,她为何要躲。
她顿住脚步,抬眼又去看他。
高檀的头发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以他的年纪,这样半长不短的头发,委实荒唐。
她记得,在来邺城之前,高檀的头发被高宴的剑削去了大半。
高氏两兄弟间的比武,本该点到为止,可是高恭的长子,刘夫人的儿子,高宴,却用长剑削去了高檀的头发,有意折损他。
他在高家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
兴许正是如此,即便这一次顾闯并没有让高闯送高檀来,他竟也跟来了邺城。
怒意骤然而起,为何要来,凭什么高檀又来了邺城。
恰在此刻,高檀忽而转过脸来,目光直直地撞上了她的目光。
他的目光极其陌生,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瞄,不曾停留。
顾淼一愣,脚下旋即一转,便转到了身侧的营帐背后。
隔着营帐,她不禁屏住了呼吸,细听不远处,帐前的动静,脚步声停了,顾闯的声音先起:“二位贤侄,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可还顺利?”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四个字,四个字得往外蹦,肯定是顾闯跟着齐良现学现卖。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干巴巴年轻的男音:“拜见顾将军。”应该是高橫的声音。
“拜见顾将军。”
顾淼心头一跳,高檀的声音依旧是她记忆中的声音,清冽如泉,朗朗动听。
她皱紧了眉头,听顾闯笑道:“贤侄不必拘礼,想来你便是高橫?而你是高檀,我曾在湖阳见过你。”
“正是,将军好记性。”
“呵呵。”顾闯笑了一声,问,“贤侄是送你兄弟来邺城么?高家兄弟果真情谊深厚。”
顾淼一听,便明白了过来,顾闯是在试探高檀,显然高家一来来了两个,分明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巴不得一个都不来才好。
“将军谬赞。”高檀答得徐徐,语调肯定,“在下是与横弟同往,还望将军收留。”
顾闯的声音静默了片刻。
正当顾淼想要探头瞧瞧他的表情时,顾闯却是笑了两声:“自湖阳来,路途遥遥,我早唤人备下接风的酒宴,望与二位贤侄痛饮一番。”
他既不说好,也不推拒,只是将高檀囫囵搪塞了去。
等到人声远了,顾淼才从营帐后转了出来,发足狂奔,一口气跑到了靶场。
小路还在靶场等她,见到她的脸色,小路惊讶地唤道:“远哥哥?”
她接过他递来的长弓,拉弓对着树下立的圆形草靶射去,一连三箭,三发三中。
她虽然已经很久未拉弓射箭了,可是她这具年轻的身体却极其熟练,挽弓射箭,箭无虚发。
对,她有的是法子。
便是高檀来了,他也留不下来!。
顾淼慢慢冷静了下来,便是高檀侥幸,暂时留在了邺城,她也可以……她也可以一箭射伤他,让他滚回湖阳去。
*
夜幕低垂,月亮缓缓升了起来,洁白的月光穿过半挽的帐帘在地上投出交错的光斑。
高檀从前就听说过,邺城的月亮比湖阳的月亮要亮堂许多,他原本不信,分明是同一个月亮,何来分别。可是今夜的月亮,亮晃晃地悬挂在无云的天上,遥遥一望,仿佛真比湖阳的月色皎洁。
顾闯并不知他也会随高橫而来,他只为湖阳来客准备了一间营帐。
接风宴过后,高橫多饮了几杯,早已昏睡过去。
他却睡不着,他半掀了帐帘,任由夜风吹了进来,吹起了他的乱发,吹散了酒意,他抬头望见了明月。
他不能留在湖阳。倘若一直留在湖阳,高恭,高宴,任何人,永远都不会正眼瞧他。
他只有来了邺城,才能建功,方能有出头之日。
是以,他跟随高橫而来,便是强留,也要留在邺城。
两年前,他在湖阳见过顾闯,顾闯是个粗人,可是顶天立地,是个将才,短短两年,他已占据了湪河以南。
只要过了湪河,攻下凉危城,顾闯便在北地固若金汤,便是高恭也得忌惮三分。
他要留在邺城。
高檀想罢,放下帘帐,躺回了帐中的木板床。他翻过身,自枕畔的行囊中摸出了几封书信。
书信来自邺城中人,是过去两年间,他陆陆续续收到的几封书信。
他摸出的这一封信,是他寄来的第一封信。
他料想寄信人,年岁应该不大,盖因他的字迹宛如狗爬,信的内容,也实在……实在大胆。
他在信中说,自己随顾家军进了湖阳城,无意中窥见公子,‘一见公子惊为天人,玉树焚风,三水特此拜上’。
高檀低笑了一声,好一个‘玉树焚风’,好一个‘三水’,只是不知这署名是真是假。
若他真能在邺城大营中,寻得三水,兴许可为己用。
*
鸡鸣三声,顾淼翻身而起。
她昨夜睡得不好,做了一整夜怪梦,睡得不踏实。
一想到高檀竟然又来了邺城,她根本不可能睡得踏实。
顾淼梳洗罢,捏着长弓先去了靶场。她打算今日操练完,便去探探顾闯的口风,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把多送来的那个高檀退回湖阳。
岂料,她一到靶场,之见操练的队伍已经列队,而高檀和高橫赫然在列。
“顾远!”
赵剑扬声唤了她一声,吓了顾淼一跳。
赵剑,兵头子,如今的陪戎副尉,正是当初把她脑袋打伤的那个兵头子。
她记得,为了陪戎副尉的官职,他俩打了一架,她因此负了伤。
赵剑一直看她不顺眼,总嫌她生得白,长得细皮嫩肉,晒不黑。更何况,他嫉妒她,嫉妒她是顾闯的“远方亲戚”。
“伤养好了么,顾远,既然伤养好了,你为何走路像是乌龟爬!”
顾淼撇撇嘴,径自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高家公子。”赵剑客气地将目光投向队伍前面的二人,拱手道,“初来邺城大营,二位公子,不吝赐教。”
许是顾闯的吩咐,赵剑将两把长弓分别递给了高橫与高檀。
赵剑又笑了笑,扭头敛了神色,再度高声唤道:“顾远,你先射三箭,容高家公子,看清靶在何处。”
这就是刻意的下马威了,邺城营中,她的箭法,难逢敌手。
顾淼持弓而上,立在树下,挽弓,将箭头对准了远处的圆靶。
她试图集中心力,可是她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高檀的目光自然也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穿着和普通士兵一般的黑色军服,腰间扎着黑色腰带。
可是她用余光,就能瞥见他,鹤立鸡群一般。
第 4 章
顾淼轻轻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手中一箭利落射出,正中靶心。
身后传来几声欢呼。
“好箭法!”夹杂其中的,有高橫的声音。
顾淼再不迟疑,接连射出两箭,都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靶心。
欢呼声愈烈。
“果是好箭法。”在一众声音中,她清晰地听见了高檀低低的叹声。
顾淼目不斜视地回到了最初站立的位置。
高橫的箭法,她不清楚。
可是高檀的箭法,她一清二楚,不敢恭维。
当年,高檀初到邺城,不知是不是藏拙的缘故,他的武艺不显。
说起来,他幼时,长在榔榆乡野,自没有习武的机缘,回到湖阳后,高恭也没有特意派人教授他武艺。
高檀的武功是杂学,偷偷看高家的其他人跟着师傅,学来的武功,后来高恭见他聪慧,才允他随高宴一道习武。
他是半路出家,论射箭,不及她半分。
顾淼转眼,见高橫先射箭,他的第一箭离靶心最近,第三箭时已脱了靶,他气喘吁吁地拱手道:“高某献丑了。”
赵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许是此弓不是公子惯用的长弓。”
高橫但笑不语。
“高檀公子。”赵剑又朝高檀拱手。
高檀捏着长弓立到了树下。
他抬手挽弓,弓弦如月,他修长的手指轻动了动,箭在弦上,却未发。
他侧脸望来,对赵剑笑道:“此弓乃是好弓,不知可否借扳指一用?”
来者是客,况且乍来靶场,他们自然没有准备挽弓的扳指。
赵剑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他光秃秃的十指,他没有那么讲究,于是只好扬声唤道:“顾远上前来,将你的扳指借予高公子。”
什么?
顾淼身影一顿,一时没有动。
赵剑皱起眉头,又扬声叫她:“顾远!你听到了么?”
陪戎副尉,官阶比她大。
军令如山,顾淼不得不挪动了脚步,不情不愿地走到了赵剑的面前,将拇指的扳指取了下来,递给赵剑。
赵剑转眼又是扬起一张笑脸,将她的兽骨扳指,递给了高檀。
高檀暂且收起,接过扳指,套在了拇指上。
她的手指比他的纤细,扳指只能勉强落进他的拇指上端。
高檀转过身来,目光再次落到顾淼的脸上。
“多谢顾公子。”他说。
顾淼眼也未抬,只“嗯”了一身,便退到了赵剑身后。
高檀状似毫不在意,转身,挽弓,弓弦贴着她的兽骨扳指,随着一声风的轻响,白羽箭离弦而去,如同飞鸟离巢。
可是,第一箭,他就射偏了。
羽箭根本没有上靶。
高檀脸上波澜不惊,神色自若地再次挽弓。
第二箭比之第一箭稍好一些,勉强上了靶,可是距离靶心甚远。
顾淼唇边的笑意淡了。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藏拙,示弱,是高檀惯会的伎俩,以弱制强。
耳边只听一声破空响,高檀的第三箭离弦,插入草靶,距离靶心,约莫一掌之距。
赵剑中肯地评价道:“高檀公子聪敏过人,不过短短三箭,便能一箭更比一箭精准。”
高檀收起了弓,微笑道:“是某技不如人,献丑。”说着,他脱去了拇指上的兽骨扳指,径自递到了顾淼面前,“顾公子,射艺了得,往后还望赐教。”
他垂眉望来,漆黑的眼仁宛如水洗过后的曜石,一尘不染,他的眼中似乎没有算计,没有怨恨,没有欢喜,亦无失望,唯有陌生的坦坦荡荡。
眼前的高檀断然不是她熟知的高檀,是个陌生人。
顾淼嘴唇轻动,垂下眼睛,飞快抢过他递来的扳指,压低声胡乱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午后,操练暂歇,顾淼再不耽误,直往顾闯的大帐奔去。
顾闯练兵归来,正欲去马厩,与她迎面碰个正着。
“做什么跑这么快?”
顾淼顿住脚步,先抬手抱拳:“顾将军。”眼睛却眨了又眨。
顾闯心知她定是有话要说,便旋身将她引入了大帐。
一入帐,顾淼迫不及待,低声问:“阿爹打算什么时候将高檀送走?”
顾闯狐疑地多看了她一眼。
顾淼的脸真是说变就变,先前还眼巴巴给高檀寄信,如今又急不可待地要送他走。
虽然高恭特意送来两个公子,恶心他,他也确实打算送一个回去。
只是……
顾闯回身窥了一眼,矮几上的书信。
顾淼察觉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自然也到了那一页薄薄的书信。
她立刻警觉道:“阿爹,那是谁的信?是高家给你的?你舍不得送高檀走?”
心事骤然被戳破,顾闯心虚地抹了一把脸:“事关军要机密,你不要多问。”
顾淼朝前一步,欲往矮几而去,却被顾闯拽住:“说了,军要机密!”
顾淼挣脱不开他的铁臂,没好气道:“你不是答应我了么!说了,不要高檀,要将他送走。”
顾闯见她声音发急,反倒笑了:“你怎么了?高檀得罪你了?前些时日,你不还盼着人家来?”
顾淼反驳道:“阿爹,你糊涂么,连齐大人亦说,高檀心术不正,留他在邺城,迟早成祸害。”
顾闯怔了一怔,反问道:“齐良真这么说?”
顾淼回忆了片刻,齐良的原话不是如此说的,但是意思却是这个意思。
“你送他回湖阳,马上送他回去!”顾淼努力挣脱了顾闯的钳制。
没有高檀,就没有日后的一切。
顾闯原本还欲笑,可低头一看,顾淼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红了,顿时大惊:“你哭什么!”
顾淼抹了一把脸,“我没哭。”又硬声道,“你把他送走!”
顾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倔!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凉危城易守难攻,天气转寒,正是用人之时,高檀献计,若是成势,湪河南北皆我所有!”
高檀送来的破冰之计,大有用途,他甚至还带来铁器,为破冰所用,可镶嵌在船底的铁器,工匠所用的制图一并送了来,他是有备而来。
顾淼观他脸色,终于抽回了手,肯定道:“阿爹不是已经想好了?”
听她话音又冷又硬,顾闯露出个笑脸哄她:“此事一了,我立刻让他滚回湖阳去。”
顾淼心知他现在是在哄她。
破冰船是良计,高檀是有用之人,眼下,顾闯断然不肯送他走了。
她早该料到的,高檀愿意来邺城,一开始就是他愿意来,甚至想来。
破冰之舟,是他为凉危城早就谋划好的计策,无论是来的人是高橫也好,还是其他的阿猫阿狗也好,高檀都会想办法随之来邺城。
只是,她没料到,他的动作会这样快。
再过三日,天空落雪,湪河北缘便会结冰。
破冰之舟先行,辎重而后行,夜渡湪河,奇袭凉危城。
高檀自有大功。
顾淼想罢,定了定神,缓了语调:“好,阿爹,你发个誓,只要凉危一役后,你立刻送高檀回湖阳。”
顾闯并未放在心上,只敷衍道:“阿爹应你便是。”
“好,你发个誓,你以阿娘的名义发誓,要是骗了我,你百年过后,与她再逢,也无颜见她。”
“你……”顾闯瞪大了眼,“你胡闹,你怎么敢拿你娘乱发誓!”
她娘去得早,她爹是个痴情种,再未续弦,顾淼知道她娘是她爹的软肋。
“你是在哄我?”
顾闯想不通她为何非要高檀走!他试探地又问:“他真得罪你了?大不了我打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顾淼还欲再劝,帘外传来了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下一刻,齐良的声音响在帐外:“禀将军,某将高家公子带来了。”
顾闯假咳一声,又瞪了一眼顾淼以示警告,才扬声道:“进来。”
顾淼侧过身,转而走到了帐中一角。
齐良领进来的人却是高橫。
齐良的目光平淡地扫过她,而高橫却显然有些惊讶,在顾闯的大帐里,见到了顾远。
可他也不敢多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拱手拜道:“顾将军。”
顾闯笑问:“贤侄在营中吃住可还习惯,若有短缺,尽管开口,你爹既送你来了邺城,我断不会亏待你!”
高横低着头,连声答:“劳将军挂记,小侄衣食不缺,昨夜更是尽兴而归,将军豪爽好客,果如我父所言。”
顾闯暗笑一声,他才不信高恭真会说他的好话,豪爽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在暗骂他鲁莽,目不识丁罢了。
“贤侄客气。贤侄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高横起身,却听顾闯又问:“你与高檀孰长孰幼?”
高横愣了愣,就连一旁的顾淼听得也是一愣,高横高檀孰长孰幼,顾闯清清楚楚。
高横斟酌须臾,方答:“檀兄为长,小侄为幼。”高檀是女奴所生,从前不在高家排行,可是既随他来了邺城,他也要许他脸面,年龄又做不得假,况且,他不以为顾闯真不知他二人孰长孰幼。
“原来如此。”顾闯又笑了一声,“高檀小侄,递来的书信,可见果有大才。高将军有你二子,真乃大幸。”
高檀递给顾闯的书信?他为何一点也不知情?
他何时如此胆大妄为!说来是陪衬,为何要越过他,擅自递信给顾闯!
高横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露出了一点微笑:“将军谬赞。”
顾闯笑了笑,又与高横东拉西扯,寒暄了一阵。
高横告退后,顾闯望向齐良道:“这就是你说的‘分而治之’?”
齐良先是一拜,继而又道:“高家两兄弟,看上去确有嫌隙。高横乃是居夫人所出,虽不及高宴,但与高檀的出身亦是云泥之别,高檀献计,想来他亦不知情。”说着,他笑了笑,“兴许过几日,不劳将军费心,高家二子之间便有一子离去。”
顾淼心中微讶,齐良当真如此不喜高檀,竟然会特意怂恿阿爹,早早地离间兄弟二人。
然而,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高檀会因为高横的刁难而轻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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