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后宫不干政,既然做南朝的护国大将军,那么皇后肯定是不能兼任的,去礼部把凤印交了吧。”
王公公圣旨末语未落,他已经淡然开口。一干大臣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其实从容妃被迎回宫的消息传来那时起,大家都知道他要废后了,只是……速度真的是很快啊。
左唯霄半跪在地上,她的腰依然挺得很直,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话却非常清晰:“是。”这太子妃本就是虚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真正要娶的,只是方映容——倾国倾城的方映容。
所以尽管他登基,她也接到凤印,却始终没有正式的册封。
座上年轻的君王面容却是刀削般的冷酷,他轻转着手上翠玉的斑指,目光犀利地看她:“可还有话说?”
左唯霄右手挽着冰冷的银弓,半晌低低地道:“回皇上,没有了。”
出得大殿,左相薜成景有些担忧地落后半步,与她并肩而行,思量了半晌才开口:“左皇……左将军,其实以你的才能确实不应该呆在后宫,这事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这大江山实在是比皇后宫更需要你。”
左唯霄回头,笑容一闪而逝:“谢薜大人关心,唯霄明白的。”她回头,眼角扫过碧瓦红砖的宫殿,笑容苦涩,薜大人,唯霄从来就没有入过后宫,非后,何来废字一说。
他赐给她将军府,一样的豪华、大气,在离皇宫最近的地方,于是她不再是南朝的太子妃,也不能再成为南朝的国母,只是掌握着整个皇城的军事布防图,握着为数百万的军队调令符,着铠甲出入南朝军机处。
她不是很在意,这妃位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南风晟本来不是国的太子,这在国众所皆知,当时先皇长子南风燚被立为太子,帝君为了维护大王朝的基业,特聘白帝为太子太傅,专门授二位皇子武艺、学识。白帝依照先皇旨意,分别授太子治国之道、授二皇子护世之技,二人一文一武。谁知南风晟天姿聪颖,竟然文成武就,本来兄弟二人之间甚为和睦,而且南风晟的性子极是孤高,孤高得连这皇位也不放在眼里。本来相安无事,坏就坏就右相一心想要巴结皇家牢固自己的地位,竟然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太子南风燚,而兄弟二人和方映容从小一起长大,方映容与南风晟之间早有情谊,南风晟又岂能容得这般?两个人都不肯放手,偏生女儿只得一个,方映容不敢有违父亲,默认了与太子的婚事,也造成了这个护国之才拥兵造反。
开始大臣兵分两路,一路拥护太子,一路慑于威信,拥护着南风晟,于是南朝两分。当时大伙都觉得这个人怕会是个暴君,岂料他身边的一员猛将在连败太子四次,以三个月攻下一座城池的速度吞噬着太子为数不多的地界时,很多人都动摇了。
慢慢地,与她对垒的军队都开始主动投降,她一律降者不*,入了左军营依然官复原职。一时间人气高涨,看着小半部分还存疑的老臣,南风晟索性立了她为妃,彻底扭转了他们的看法。
为期三年的动乱由此止,南朝重新一统,只是新皇由南风燚变成了南风晟,而这位传说中的太子妃,并没有顺理成章地成为南朝皇后,如你所见,她重新作回将军,默默地守护南朝……
左唯霄本来没有名字,遇到南风晟是一个巧合,那时候二皇子在镇南城的南山套马,风很大,十四岁的皇子执拗着要自己动手,结果被马匹拖到深山,众人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了她。那时候的她已经四五岁的样子,却不会说话,在一群狼中间显得尤为和睦。
她发出尖利的呼啸,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也好奇地打量着他。于是二皇子终于也认出来,那是一个人,一个小孩。
“抓住它!”也许当时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三个字,让他和她的世界如此这般的交集,永远退不出去。
一群侍卫很快抓住了它,尽管狼群凶残,但比起这些个个身手不凡的人来说还有差距。二皇子把它逮回去,洗洗干净后发现是个小女孩。
于是丢给了自己的影衣卫:“和那群孩子一起,能活下来就留下吧。”他说这话时异常地冷酷,丝毫不曾想过……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呵。
训练,学习,南风晟给了她名字,左唯霄,左唯霄就这样活了下来。
出师的时候,南风晟赠了兵器给她,烽火连环箭。
那时候她还小,带兵打战是不大现实的,很难服众。况且南风晟手下的军队精而少,内乱不止、外患颇多的情况下实在不敢赌。
所以都是南风晟亲征,她作他的副将。每每于阵前,一黑一银灰,两道身影合成神话般的色彩。
不论任何理由起兵,难免得乱臣贼子一说,方映容就在他与太子兵戎相见的情况下和南风燚完婚。
那天,他气疯了。
那时候屯军在洙洲城外,整个军队都感受到他的怒火。一个人在帐中借酒消愁,直到负责内勤的士兵都不敢进去了,左唯霄捧了菊花茶灌进酒壶里端进去。
他仰头眼神不清,一手拉了她坐在自己腿上,左唯霄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胸前,感觉到他的热度和一身酒气,他声音很低,低得让人想用一切换他展眉:“你喜欢我是不是?”
左唯霄第一次红了脸,有些紧张地想拨开他的手,才发现自己掌中全是汗:“主上你喝醉了。”
他继续在她耳边哈着热气,低笑:“为什么不敢承认?”
让人心颤的声音入耳,左唯霄有些分辨不清他的意图,却是没有再挣扎,静静地伏在他怀里。
南风晟本是无事逗她,但灯下她粉面低垂,一瞬间眼前人与脑海中的人重叠,分不清谁是谁……
她紧咬着唇,很疼,但是这是在军营。
南风晟声音低哑的问道:“容儿,为什么呢?你说过你爱我的,爱我又为什么嫁给他!!!”
那一晚,不知道纠缠了多久,他醒来时她不在帐中,床上只余红梅般的血迹。问了士兵,说是昨晚左副将军半夜回去的。
左唯霄不好意思去军医那里拿药,简单地用清水净身,脸上还难掩娇红,一个人在帐里呆到天亮,又哪里睡得着。
第二天进兵洙洲,她强打起精神,南风晟分析兵事分布,目不斜视,她也只好不言只字片语,默默按他的要求打探布军。
因为烽火连环箭适用远攻,她一般不冲锋陷阵,但凡是与左唯霄对过阵的将领都知道,要么你就冲在最前面,要么你就别出现在她眼前。
南风晟最满意的是她的速度,也许是在狼群中长大,那种灵活确实超出凡人。那时她还不会用箭气伤人,身上总背着十来支银亮的箭,手挽长弓,英气逼人。
他有时候单从马背上看着她也会有*,也许,是空旷太久了,他突然非常想念方映容,分别了很久,只有伊人倩影还莹绕心头。
容儿,你是不是也在想念我?
很快了,别怕,如果你要为后,那么皇只能是我,南风晟决不会放你在任何男人身边,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
南风晟并不是柳下惠,那个时代的男人难道还有贞操观念不成,只是自从与方映容分开后,他倒是真没碰过其他女人,并不是什么守身如玉,只是不想。
跟她在一起也只是酒后,错认作了他的映容。若单论姿色与灵气,左唯霄是万万及不上方映容的,那是个仙子,不染凡尘的仙子。
只是有了第一次便难免有第二次第三次,在行军中的餐风露宿,就算贵为王侯,艰苦在所难免,于是给了自己理由在枯燥中放纵。只是玩具与爱人,他还是分得清楚的,眼前人就算百般承欢,又岂能比得上心上人分毫?
他只能承认她是个不错的下属,本不想将她带到床上,这女人放边疆绝对比放自己床上作用大,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安慰自己,征服一个女人比安抚一个下属容易很多。
两个人率军征战三年,竟然从无败绩。也许在任何时候两个人有了那种关系都会显得亲密,那时候左唯霄年龄还小,朝气勃勃、意气飞扬,跟在他身后会问些在他看来很愚蠢的问题,他心情好的时候耐心解答,心情不好的时候听若未闻。
左唯霄本无城俯,一眼可以看到底的人,在他面前自然就显得通透。而南风晟自幼身在帝王之家,再加上被一群人天天主上、太子地叫,早不早的已经学会不让人看透,再加上年龄上的差距,自然显得老成许多。
于是左唯霄看他的眼神便带上数分仰慕,好像她所遇到的任何问题在这个人手中都会不费吹灰之力的迎刃而解。
可是在南风燚被迫顺降那天,他甚至像个小孩子一样问她:今天穿这件衣服可好?那时左唯霄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的心里也会有小孩子的一面。
那一天,左唯霄清理皇宫,按南风晟的意思暗诛罪臣。可是身为帝君的南风晟却身影不见。左唯霄问身边的将士,众皆摇头不知。她没有找到南风晟,却第一次看见方映容,她提着长长的裙裾站在皇宫后的连理峰。
没有任何预示,她就认出了她,没有着繁复的宫装,淡红水的长裙如梦般蹁跹飞扬,虚无若梦!
“方姑娘?”她犹疑,找到不适当的称呼,崖边的方映容缓缓回首,一刹那的风华仿若凤凰化人,让人不敢直视。于是她也半垂了头:“主上正在四处寻你。”
她漆黑的眸子清若碧落,静静地打量她,突兀的笑了一声:“方映容何德何能,竟然作了祸国殃民的褒姒坦己!!!!”
笑声毕,莲步轻移,竟然纵身一跃,坠入山崖。左唯霄不防此着,待得反应过来,已是提气纵身将她护在怀里。
碧草深幽,阳光难入,这山下已绝人迹不知道多少个年头。崖下开裂的夹层,黑暗中嘶嘶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方映容惊声尖叫,很快吸引了所有的蛇群。左唯霄遍体生寒,那种滑腻的生物吐着信子在微光中爬过来,各色的花纹,同样的目光,夹层没有着脚处,两个人被半卡在当中,她控制住方映容不让她动,也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黑暗中有滑滑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感觉它正延着小腿往上爬,左唯霄箭插入夹层的泥墙。小心地将方映容往上托让攀着箭,她不敢,不敢叫,不敢颤抖。她留了烽火箭在崖上,但愿有人看到。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多,就在她自己都以为要葬身蛇腹的时候,有人找了下来。声音隐隐从上面传来:“皇上,这里的乱草有破坏的痕迹,应该是这里了。”
“阿左?”南风晟的声音很低沉,但左唯霄几乎哭出来:“主上,”她一字一句都非常小心,突如其来的声音会引起蛇群的攻击:“方姑娘也在这里,下面有蛇,很多,小心。”
“容儿?”听到这个名字,南风晟哪里还按捺得住,飞身一拔,左唯霄只觉得身上一轻,方映容已经不在原处。
上面听得南风晟完全不同于往昔的声音,竟然是充满相思之意:“你……可好?”方映容的声音很低、低到带着微微的叹息:“你何必救我。”
左唯霄死死握着银色的箭,满手的冷汗,那蛇滑滑腻腻地爬过,她死死咬着唇,终于忍不住低低地道:“主上?”
可是没有声音,上面竟然是一片寂静。
一刻钟的黑暗,左唯霄觉得像一辈子那么长。
后面赶来的士兵将她拉了上来,那时候她腿上已经被蛇咬了四五个牙印,脸色惨白的接过士兵递来的烽火连环箭,手似乎都在颤抖。
他们从她身上揪出来一条蛇,白底黑花,有人看她神色实在不对,小心翼翼地道:“蒋军?没事吧?”
她强忍着胃中的恶心,连唇都失了血色,压制着肺部明显的抽蓄道:“有没有酒?”
有人递了一皮袋酒给她,她长长地灌了一口,像躲避什么一样飞快地向崖上行去。回到旧宫时,副将周允在清点人数,见她一身泥土,还散着霉腐的味道,
众人不敢言。
周允随手指了个灵俐的婢女:“帮将军沐浴更衣。”
那婢女是高兴的,她知道自己不必死了。
晚上她竟然发高烧,模模糊糊地说着胡话,婢女乖巧,不敢大意,急速出来,却不知道该向谁汇报,好在周允平时本就睡得很晚,见她慌慌张张,喝住一问,毕竟是南朝的太子妃,他也是心下为难。
皇上这时候在方后的玉容宫,门口的太监进去通报,话还没说出来,已经被南风晟一枕头给砸了回来。
婢女说得严重,周允在大牢四处提审,有没有太医院的人,闹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提了人火速进得左唯霄暂居的繁花苑,老太医把了脉,连道了几个好险,颤颤地开了方子,指挥宫女帮她散热,等得煎好了药,已是下半夜。人手有限,她挣扎着不肯喝药,周允也顾不得避嫌,对着那婢女道:“抱住她,我来喂。”
一番折腾下来,也四更时分了。
周允嘱咐了婢女,吩咐太医在外殿歇息,出门时还听到她低声呓语,内容却模糊,听不清。
南风晟带着方映容搬师回朝,那时候流言四起,很多人都知道他对方映容的感情,大家都道他可能要废后了。
每一双眼睛都在看,却还是没有料到事情的始末。
左唯霄笔直地跪在朝堂上,面前是一封被摔在地上的奏章,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周允将军夜入太子妃居处繁花宫,次日凌晨方出。
南风晟声音冰冷:“左唯霄,你贵为我南朝皇后,作出这种事,你可还有话说?”
群朝臣垂首肃立,周允万料不到竟然有人上奏这件事,跪在地上失声道:“皇上,末将就算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对娘娘有任何不轨企图,那晚……”
“臣妾……无话可说。”左唯霄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她始终低垂着头,一字一字地道:“请皇上责罚。”
南风晟看着座下曲膝而跪的人,也觉得无趣。挥挥手,旁边的王公公尖声尖气地宣旨:“今有南朝皇后左氏不洁于前,使我皇家蒙羞,罪应赐死。”王公公偷偷看了这个过气皇后的脸色:“但念及左氏带兵有方,固大基业有功,免去死罪。除后位,封为护国将军。钦此。左将军,谢恩吧。”
“臣,谢主隆恩。”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朝臣都用怜悯的目光看她,于是便是周允也看出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南风晟依旧高高在上,他一直希望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表情,可是她只是低垂着头,于是他也只好放弃了,毕竟……这事确实有那么点过分。
不过左唯霄,朕把整个南朝的兵权都交到你手上,你也应该知足了。
“可还有话说?”
“臣……无话可说。”
“没有话说,就去礼部把凤印这些交了吧。另外你的将军府在原右相府。”
“是。”
左唯霄搬到了将军府,离皇宫最近的一处府坻,也堪称豪华,大气。周允跟她请罪的时候她只是笑,笑得黯然而苦涩。
废后已走,新后册立。
盛大的仪式,方映容一身繁复的宫装,红得高贵,红得华丽,红得端庄威严。礼仪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仪式,她在场外维护整个大典的秩序与安全。
她在宫殿屋脊上,那是整个皇宫视线最好的地方。可以看到刺客,可以看到各路士兵,也可以看到台上盛装的皇后。她的美丽,足以让所有人自卑,包括此刻站在高处的左唯霄,美丽这东西,确实可以让人妒忌。
如果说原本左唯霄还存着让南风晟怜她几分的心,此刻也死了个干净。有风吹过来,高处几分寒,她望着下方的大典,两个人交握的手,尽管去了非分之想,仍难免落寞。人潮难及的地方,一个配角,看着主角的落寞。
人群中有异样。
左唯霄几乎是转瞬即至,而那个人的毒针机弩才刚现,她已经拧断了他的手,然后是飞速地封穴,最后半搀扶着他离开,出了场外才交给周允,未引起任何*动。
整个*没有人敢开口,这传出去判他们一个渎职,恐怕处斩还是轻的。她却也没有出声,又默默地缩回屋脊,狼一样注意着全场。
*一个个瞪大眼睛,恨不得把路过的蚂蚁也捉来搜身。
晚上,她回到将军府,一天的警觉下来,说不累是假的。府中只有上次带过来的婢女,她给她起名叫左安安,把个宫女感动得只差没有三叩头了。
把自己泡在微烫的水里,她抚摸着自己略微粗糙的皮肤,看着它们在水中现出浅麦色,突然叹了一口气。
到床上紧紧裹着薄被,却怎么也睡不着,凝视着桌上跳动的烛火,觉得这个世界安静得过了分。
突然有轻微的响动,左唯霄敏捷地握住了枕边的银弓,翻身而起的时候被一个身体压了下去,然后桌上的烛火被打灭。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放着新册的皇后不要,跑在这里来作什么?
他手上的力道完全没有轻重,声音模糊:“以为你不知道痛!!!”
左唯霄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怒,努力地配合他让自己少些苦楚。
他起身拧开她的口,把一枚朱红色的药丸塞进去,用力捏着她的下颚让她吞下去,回身整衣,走了。
走得神不知鬼不觉,走得像没有来过一样。
只有左唯霄抱着薄被靠在床头,身上的灼热慢慢地冷淡下来,变成无边无际的空虚。
她重燃烛火,凝视着桌上的光,然后闭上眼睛,假寐。
第二个月传来方后有喜的消息,朝野上下皆举杯同庆。左唯霄在边关的军营里看着那封大红的帖子,随贴子而来的,还有务必攻下落僚的密旨。左唯霄在大帐中危襟正坐,想着座上的那个人应该是喜气洋洋的吧。两个人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军函往来密切,他的字迹审阅一向简洁,左唯霄常常想起第一次时他充满诱惑地问:“你喜欢我是不是?”
好在也没有多少时间想念,边关风沙很大,气候无常,生病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于是学会保护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学会坚强,也学会沉默,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永远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可是僚城是所有分裂番国中最大的一处,左唯霄原计划是围困,截断商甲入内,困个一年半载再行动手,把牺牲减到最低。如今如果是要用僚城为小皇子庆生,那么时间必然不容这般了。
僚城城势险要,单论番王潘立洪倒还不足为惧,只是……
左唯霄默默翻看着手中的册子,那是僚城将领陆司的资料,不嗜酒,不好色,深得军心,用兵如神,在南风晟与南风燚两相争执时,硬是靠着手上不足十万的兵力独立僚城。
这个人极是机敏,自南风晟兵败南风燚之后就一直在为僚城的后路作打算。如今城粮草供应充足,在城中以逸待劳,而左唯霄大军远涉而来,粮草供应数额极为庞大。况且单论地形,也是比不上对方熟悉程度之万一。
左唯霄将分析结果禀给南风晟,得到六个字回复:“不惜任何代价。”
决绝的语气,不容违背的命令,任何代价?
左唯霄秘令副将成涛负责一切军务。两个人秘商了半夜,成涛一脸忧色地看她出了军营。左唯霄本来是去暗*陆司的,可是出了意外。
僚城的守卫哪能发现得了她,她在陆司府上寻了几个时辰,也不见那个人。最后才得知他在城头,竟然一巡视就是一夜。
他也听过左唯霄,深知这次对方势在必得,虽然做了近三年的准备,但胜负实在难料。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左唯霄就在城下二里处的街道上等他,从三更天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左唯霄观察着地形,虽然烽火莲环箭被折成粗大的金属腰带扣在腰间,但她有把握在官轿经过的瞬间射*他,并且顺利逃走。
只是……他策马而过。左唯霄有点尴尬,就算再快,也不可能拼好烽火箭给他一箭,马还没消失。于是第一次,她的刺*计划失败了。但是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去他府上候着吧。
龙府准确说并没有过多的守卫,左唯霄在龙府四处查探,正是夜晚,花木影斜。她静静地躲在他窗外的草丛里,正欲拼接烽火连环的瞬间,有凉凉的东西爬上她的腿。左唯霄一低头就看见一条花花绿绿的蛇,狰狞地冲她吐着信子。那时候想法根本没经过大脑,不大的龙府,一声惨叫。
左唯霄只好装晕倒了,那凶手明显也被她的尖叫声吓着了,慌忙地在她脖子上留了个吻痕然后逃窜了。陆司也怀疑她来历不明,不过……这情景说如果真是图谋不轨也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陆司从地上把她抱到床上,几步路,左唯霄差点睁开眼睛看他,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床上,左唯霄一直装昏,她突然想如果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感觉到身边的呼吸声,她不敢睁开眼睛,默默地在脑子里思索着对策。而一双手在她的脖子上涂涂抹抹着什么东西。
“将军,尊夫人无恙,蛇并无剧毒,她昏睡应是惊吓所至,无甚大碍。”
“咳,她……算了,子桐,送大夫。”
“是将军。”
左唯霄在龙府作客两个月之久,那年她二十一岁,带兵不久,还不能看淡生死。
陆司每每问她,她便装哑巴,胡乱比划着他也看不懂,于是也只好算了。
两个月之后左唯霄画了整个僚城的军事布防图,她的侦察水平可是连南风晟也甚为看重的。
陆司倒是没有赶她,一个弱女子,无处可去,在僚城就是自己要保护的百姓,赶出去又能去哪里?
虽然陆司铲除了龙府所有容易惹来蛇虫的花草,虽然左唯霄吃人嘴软不得不给他好脸色,但是两个人真的没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陆司从来对她都是雅儒有礼,谈笑谦和,有时候他微笑着赞扬她,左唯霄淡然置之,在她那个环境里面成长的人,自己都不太相信感。
僚城之后是望僚山,山上多野兽珍禽。
冬将至,陆司也经常带着属下帮助百姓军队一起打猎贮粮。
在第五个月,成涛带兵攻城。那时候左唯霄跟陆司私交已经很好,她站在城头看着他带兵迎战。
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烽火连环箭,最佳的角度,最适当的距离,最没有人留意的角色。左唯霄缓缓拼好烽火连环弓,没有箭,空弦对准陆司,一声轻响。
马上的陆司正与成涛交战,强烈的箭风迫使他回头,但是挡开已经来不及。箭气透体,在右胸穿出血洞,不知道是轻颤还是被箭势所带,他的身体往后一仰,然后慢动作回头。仿佛没有感觉到痛,目光所及处,城头上的那个人黑发长衣,素若流雪回风。对垒的两军都惊在原处,她手上的弓在秋风艳阳下闪着璀粲的光芒,刺得人心痛。紧抿着唇,她再度扣弦,陆司突然翻身下马,面对着猛烈袭来的箭风,非常安静地弃了自己的长抢。唇角渗着血,身下的凯甲泛着黑色的光泽,周围一片寂静,他静默地看着城头上衣袂飞扬的人,面对着这个传说中的沙场煞星,安然地弃了自己的兵器。
第二箭透体,带起一片血雾,他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那种眼神左唯霄此生再也没有见过。她死死地握了弓,却只觉手中重逾千斤,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发不出这一箭。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待得追过来,却又哪里能够拦住她。落僚城军心动摇,节节败退。左唯霄跃下城头,飞鹰般跃过下面的人群,跳上一匹军马,成涛带着人趁胜追击,左唯霄忍又了忍,还是回头,看向那个一身鲜血、被将士死命护着逃亡的将领。
为什么不躲呢,单是箭气,你若长枪在手、心有所防,又岂能再度伤你?
回朝是为小皇子庆生的,方映容封后八个月生下小皇子,朝野哗然。
回想南风晟务必攻下落僚的密旨,念及册后时南风晟的反常,左唯霄隐约猜到什么事情。
小皇子出生不久,落僚城正式归降,一时间朝里擅长阿谀奉承的朝臣便称这是吉兆,小皇子实乃吉星转世,天佑南朝。
没有人谈起城头那一箭,没有想起边疆战士的鲜血。有时候左唯霄想也许这世间有些人,生来就是承受荣宠的。
左唯霄班师回朝,在大殿的王座上看见他,仿佛几世相隔。她半跪在地上,长发高束,右手挽弓,垂着头,依然那样的顺从。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谄媚,左唯霄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终于让人讪讪地闭了嘴。
小皇子生辰庆典的事情一耽搁,下朝已经很晚,南风晟似是无意地道:“晚了,暂住南清宫吧。”话是命令的语气,不容置喙。
书房,几位大臣吞吞吐吐:“皇上,左将军虽然战功赫赫,可毕竟是个女人,把南朝军队重托于她,是不是太冒险……”
南风晟满脸的无所谓:“要么给你?”
群臣惊骇:“臣不敢。”
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批着折子,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躬身出去了。左相薜景成看着右相的那帮党羽,哼,小皇子满月酒还没过呢,就想着为自己争权么!!
王公公等着众人都散尽了,小心地道:“皇上,今天还是去皇后那儿么?”
南风晟搁了笔:“嗯,去看看她。”
方映容是有些忐忑不安的,那时候她对左唯霄还没有什么印象。最开始她还可以对南风晟摆摆脸色、拿拿架子,而她自信她手中的南风晟还是那个为了她连家国天下都可以牺牲的男人。她甚至有自信让他一辈子都是。但是……哄着怀里的婴儿,她有些后悔初时拿捏他太狠了,以至于他连个衣角都没碰上,弄得如今想嫁祸给他都没办法。
但是她至始至终没有提不要这个孩子,她太了解南风晟了,他就是喜欢至纯至善的女人。方映容,南风燚已经去向难辨了,终于是和南风晟在一起了。好好把握,你若失宠,你的家族,你的孩子,你自己将会是什么下场。
南风晟在她那儿坐了半宿,她让奶娘把小皇子带下去,静静地看他。对坐半晌,她突然道,容儿为你跳支舞吧。
这是他的特许,在无人处无礼。
他轻点头,这些天他也感到方映容对他的态度亲昵很多,如果这个孩子可以让你回心转意留在我身边,那么南风晟便对他视如己出如何——虽然这实在是很嘲讽。
从凤栖宫出来,夜已深了。王公公颤微微地打着宫灯:“皇上,这是?”
“去趟南清宫。”
“可是这么晚了,左将军想必已经歇下了……”
南风晟笑得邪肆:“本皇不去,她如何能歇下。”
想及左唯霄以前的身份,于是王公公也略微明白了。闭上嘴在往前面带路。
左唯霄还没有歇下,她的贴身侍女左安安惊闻皇上深夜驾临,微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烛火未息的内室,正要进去通禀,南风晟摆手制止了她。
已进初冬,天气略带了寒意,好在左唯霄在边关呆惯了,这皇城的气候已经好了太多。他进来时她在拥着锦被发呆,刚一回头他已经制止了她准备起身的动作。
竟然有点小别胜新婚的错觉。
左安安一直在外面候着,南风晟一走,她倒是立刻打了热水进来,想是伺候主子惯了的。左唯霄很抱歉地对她笑,她不习惯麻烦别人。
第二天的御书房,王公公正在打点奖赏的单册,突然想起什么,问:“皇上,左将军凯归,这单子上是不是再加些什么?”他本是七窍玲珑的人儿,看着南风晟那么晚去找左唯霄原以为他对她也是有几分情义的。
却不知南风晟只是懒懒的挥手:“你看着办吧。”于是王公公这样的人也不懂了:“主上,人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到了你这儿,连左将军这样的女子都愣是服服贴贴的呢。也不见您对她怎么好啊,您说废后,她默默地就认了,您说让她搬出去,她默默地就搬了,您让回来,她默默地就给回来了。”
话是带了几分拍马,只是也是事实。
“以前喂过狗吗?”
“奴才以前也喂过。”
“喂狗有喂狗的技巧,你不能喂得太饱了,这样子它侍宠生娇,懒洋洋地不做事,但你又不能太饿着它,不然它容易一受诱惑就跟别人跑了。关键不在于你一直对它多好,而在于你每一次对它的好都让它难忘。”
这番理论,王公公一直没有明白,南风晟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自己那时候挥霍的是什么。
小皇子的满月酒,非常隆重。各大臣都想这肯定就是将来的太子,所以一个劲地夸长得多漂亮、多有福相,多像当今皇上。
方映容微笑,却不时看南风晟,而南风晟淡然饮酒,不动声色。左唯霄不喜凑热闹,也危襟正坐,默默喝酒。
右相升了国丈,自然也是得意的,从奶娘手中抱过小皇子,得意地看看左相,又看见左唯霄未起身,不免有些不悦。
面上却不露分毫,抱着小皇子来到左唯霄面前:“左将军,为何独自饮酒来?来来来,看看小皇子。”
左唯霄本是长年征战,哪里习惯抱小孩子,但当众人面,也不好驳,伸手接过小小的孩子,突然手中一麻,她也是一惊,襁褓中的小皇子竟然直往地上坠去。
众皆大惊。
左唯霄反应何等敏锐,当下伸手接住,正好与右相的双手相碰,小皇子无恙,却突然大哭起来。
方后一脸惊惶地跑过来将孩子抱过去,右相面色已经冷下来:“左将军,孩子无辜,本相也是看你独饮无趣,你居然如此掉以轻心,莫非是有意而为!”
姜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对付这个女将,但是总不能不帮着他吧?于是抱着小皇子,边哄泪珠便如雨似地下来。
左唯霄不发一语,自小长在狼群里,出来又是残酷的成长环境,她不擅辨。只是转头,静静地看着座上的南风晟。
“周允。”
“属下在。”
“将左唯霄押入天牢,以待后审!!”
“这……是。”
周允犹豫了一下,不是凯旋而归吗?怎的如此轻易地就要打入天牢?
“左将军,请吧。”他的声音放得很低,皇命难违。左唯霄抚着自己的手,上面麻麻的感觉还没有过去。两个士兵倒不敢真动手押她,将出宫门的时候她突
然回头,一瞬间的眼神南风晟几乎以为她要哭。
“皇上……”薜左相的话刚开头就被他打断,朝臣更不敢表示,只有方后觉得奇怪,以往的臣子哪个不是稍有抵触就当场责罚,而她、居然只是押入天牢…
左唯霄呆在天牢,陈腐的霉味、潮湿黑暗的囚室,她并无不适,以前有呆过比这更恶劣的环境。
她只是怕狱卒每晚往里泼水,湿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大冬天的,很难受。
左安安悄悄帮她带了衣服来,看着牢室中的人一身湿透,突然想起从前她沦落冷宫的主子,虽然面前的人拥有纵横千军的力量,但也不过是个女人啊。
天牢里面本是不准探视的,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的名字南朝少有人不知道,于是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在天牢里呆了一个月,一个太监尖声尖气地宣着圣旨,道左唯霄官复原职,即刻前往印北关平叛。
她呆呆地站在天牢里面,不出去。
太监不敢动手,只好回禀南风晟。南风晟来得很快,昏暗的囚室里,他淡然地看她:“怎么?委屈了?”
她半垂着头,拨弄着手上的冻疮,他终于失了耐性,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用几乎捏碎她下颚的力量,视线对上,才看清她眼里的泪光。
“记住,我是君,你是臣。”
她伸手接了旨,埋头叩谢圣恩。是的,你是君,我是臣。你要忠诚,我给你忠诚。
南风晟却是看着她手上的冻疮,右相那帮子人本是不答应放她的,只是印北关叛乱,朝堂之上,南风晟淡然地道:“那么右相可有人选?”
右相立刻提了自己的侄子禅清远,南风晟神色淡淡地道成就拜候封将,败则诛其九族。
右相大惊失色,立刻非常严肃非常认真非常肯定地道:“皇上,臣认为此番还是老将出马为宜。何况左将军战功赫赫,若长期关押,也实在不妥。不如给个机会由她带罪立功。”
看着眼下垂头不语的人,他挥退了手下,半蹲在她身前。本欲伸手抱抱她,但是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微酸的味道还真受不了。于是只轻声道:“先回南清宫。”
左安安侍候她沐浴时,差点掉下泪来。她却是轻轻安慰她:“又不是多娇贵的人,在那地方呆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哭的。”
是啊,有什么好哭的,那你又为什么黯然呢?
晚上南风晟来过,照例没有过夜,给她一时的欢好,然后起身离开。她开口问正在为她净身宽衣的左安安:“点个火盆好不好?”
左安安细致地为她手上刚被开裂的冻疮擦着药膏,不断地点头,说好,好。
半梦半醒到天亮,帝君亲自送行。
皇宫门口,一杯清酒。
她与他对饮,只在人前,出征相送的时候。两个人都固守着君臣之礼,未曾逾越半分。
印北关平叛,用了半年。左唯霄闲暇时常常看着边关的云卷云舒,左安安并不惧艰苦,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关外沙场,马革裹尸、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她经常给左唯霄讲她以前主子的事,讲宫里的阴谋诡计,讲荣贵妃以前的圣眷荣宠,讲冷宫的三载,讲最后的那杯毒酒。
左唯霄双手抱膝,很好奇地听。她的经历,其实很少。
“哎呀,将军,你要多说说话嘛,这样每天几个字,你不会觉得闷吗?”左安安总爱这个撒娇,一边摇晃她。
这时候她会低低地笑,却依然是没几句话。
印北关叛乱被镇压,左唯霄回朝,当然也有封赏,南风晟只道她不在意,于是也随便了。左唯霄不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一般是打赏给府内的下人了。
说是下人,也不多,反正她又不常在府内,故而也就一管家一男仆再加个左安安。
在府中稍作歇息,晚上帝君设宴。
酒过三巡,座上的南风晟以庆功为名单独敬她,却在她起身饮尽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道:“上次落僚城一役,爱卿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给本皇了?”
左唯霄浑身一震,看过去他却又似无意一般。不安地饮尽杯中酒,心下有些不安,他是指望僚山的军事布防和山势图么?
夜,御书房。
左唯霄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已有一个时辰了。旁边的王公公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宫内气氛诡异得可怕。
南风晟专注地批着折子,栖凤宫的公公来看了两次,最终还是被书房外的人给打发走了。
二更天时左唯霄额头开始冒汗,双腿针扎似地痛,她努力地垂着头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怎么,一定要本皇提醒你吗?”南风晟没有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
“回皇上,臣不知皇上所指何物。”
“很好,那么本皇告诉你。过来。”
他不让她起身,她膝行走过去,移动艰难。王公公本伺侯在一旁,他冷冷一撇投过去,吓得他带着一拨子人都下去了。
南风晟低头看她:“阿左,我以为你最是了解我的,别考验我的耐性。”
“臣……真的不知道主上在说什么。”左唯霄垂下头,南风晟轻声叹息,她一说谎就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就跪到你知道罢。”他任她跪在脚边,哼,竟然宁愿欺骗我要维护他么!!!感觉旁边人全身一紧,南风晟当然知道为什么,一条蛇,慢悠悠地爬过来,沿着她的衣角嘶嘶地吐着信子。
御书房当然不会有这玩意,南风晟知道,他不仅知道,甚至还费力地拔了它的毒牙。
“跪好!!”喝止了她欲起的身子,感觉脚边她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袍角。那蛇从她的后背慢慢爬上去,她惨白的脸色让他突然想到她的身体,那身体现在一定是冰凉的。
阿左,不过才多久,那陆司对你,竟然比我还重要么?
快四天更了,她冷汗湿了全身,一手仍紧紧扯着她的衣袍,石化了一般。南风晟不能再耽搁,扯了那蛇摔在墙角,倾身来抱她,她的身体如他意料之中的冰冷,浅麦色的肌肤原来略显粗糙,却在汗水的滋润下光泽闪烁。
他将她按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皱着眉死死咬着唇,关节都僵硬了一般。意识是模糊的,连痛也模糊,颈僵硬着转不过去,视线中只余黑色的地板,冷冷地映出她的狼狈。
他手上的力道像要捏碎她骨骼一般,于是一滴水砸在地面,水色晕开,一片模糊。
她已经没办法上朝,连谁送她回的南清宫都不知道。左安安出来看见她,甚至以为自己主子不小心掉池子里了,那一身的水。
左安安把她抱到浴桶里她也没有清醒,热水中指尖触上身体都微微的发抖,看着一身的伤痕却不知所措。左安安长年跟在她身边,宫里也没有认识的人。更何况这些年皇上对她连个贵人都不如,宫里的人都现实得很。
勉强地帮她上了药,她睡的不安稳,一直这样折腾到晚间,滴水未尽,却怎么也叫不醒。左安安在宫外团团转时遇见值夜班的周允,两个人却是识得的。
周允立刻带着她去太医院,接连几个太医都推托,最后几个人好一通争执,还是一年老的实在看不过,低声道:“后宫一直都是皇后娘娘作主,左将军与皇上的关系……何况又不受宠,谁敢去啊……”
周允气极而笑,他颤抖指着几个太医,她在外面厮*博命换你们歌舞升平,如今却是要让人病死在这太医林立的皇宫大院么?
几个人心虚地不说话,也不动,周允实在无可奈何,询问了皇上的去处,去了栖凤宫。王公公前去禀报时南风晟在看方后跳舞,一舞倾天下一说,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王公公是在他耳边说的,他脸色一凛,想着那人被送回去时的光景,也欲前去看看。方后何其聪慧,舞也不跳了,半俯在他怀里,软玉温香:“皇上,有事吗?”
南风晟任她嫩耦般的手臂往颈间一缠,理由便说不出来,于是转头吩咐王公公:“先出去候着吧。”
王公公于是便和周允、左安安一起在宫外候着,候到近三更时分,候到几个人都寒了心。
看着两个人离开,王公公甚至也感叹了,自古薄情是帝王。
左安安六神无主,一边走一边眼泪就掉下来。周允咬咬唇:“去,将左将军抱出来。”她不知道他要作什么,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只好照他说的做。
左唯霄脸色通红,身上却异常的冰冷,左安安吃力地将她抱出来,周允不得已接过来,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竟然也是微微的凉意。
深夜出宫,虽然违反规定,但是他好歹也是*首领,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夜晚的皇城,灯息人歇,周允一路驾车赶到本城最有名的妙手医馆,人家本待不开,他直接砸门就进去了。医者本性,眼看着左唯霄病得实是严重,付大夫倒也不敢怠慢。
她一直紧紧攥着周允的衣襟,似作了恶梦一般怎么也不松手,他只好由着她了。付大夫看着周允的装束也知道不是普通人,宫里的事情他见多了,自是不再多言。只是左唯霄一直半梦半醒。
左安安凉了药喂她,唤着将军,付大夫这才变了脸色,南朝只有一位女将军:“莫非是左将军?”
周允不答话,付大夫自是明白了,一身戎装,统一战乱,结束万民流离,何以深夜竟然带着如此重病前来求医?
付大夫不便多问,只是默默地开好了药,在几人出门前突然道:“几位,付某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但以后左将军如有需要,老夫可随传随到。”
周允知道左唯霄在民间的地位很高,不然南风晟不会为了稳固政权立她为太子妃,情况特殊,也不便多言,只冲着付大夫一拱手,抱着左唯霄上了马车。
本是将人交给左安安看着的,只是她怎么也不敢松手,周允低声哄她:“左将军,请松手,属下驾车。”
她突然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他,半晌突然道:“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周允面红耳赤,左安安正欲伸手拉她,她声音喃喃:“你看,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有亲过我。”
两个人都背过身去。
南风晟是早朝后到南清宫的,那时候她未起床,他站在床前,看她呼吸平稳,病得不是很严重嘛,派个下人来,或许只是想争争宠罢。
在凑近她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南风晟冷冷地道:“把图给我。”于是床上拥着被子坐起来的人眼里的光采慢慢黯淡,我以为……你是来看我一眼的,原来还是……
“主上,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图。”她声音还沙哑着,一开口喉咙如针扎一般。
“皇上……”左安安端了早餐过来,看到这副情景心中一惊:“左将军从昨天到今天还粒米未进,要么请皇上和将军先用过早膳再说吧。”
南风晟冷冷地一撇过去,她已经不敢再出声,左唯霄突然厉声道:“大胆奴才,倒是把你宠得一点规矩都没了!还不快滚!!”左安安如何不知道她变相维护自己,却是忧心仲仲,最后左唯霄一个枕头砸过去,她终于走了。
南风晟冷眼相看:“主仆这场戏演得不错啊。”左唯霄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神色,生怕他对左安安心生他意。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图在哪里?”
她已经把唇咬出了血,看着桌面摇头,南风晟的耐性也到了尽头:“陆司这方面是不是也很厉害?”
左唯霄努力集中自己的视线看他,眼里全是受伤。
“如若不然,不过才五个月,你已经会为了他背叛我了。”
“我没有。”
“没有?!”
“主上,落僚城已经归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绝呢?”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左安安一直没有走远,她不知道那个受敌一剑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将军此刻为何苦苦哀求。
南风晟走的时候多看了左安安两眼,这个女人在她心里地位不低。也许是继承了狼族的母性的关爱,她总对身边的人格外爱护。
大概……这也是军中的将士如此爱戴她的原因吧。
左安安进去的时候,她倒在桌脚下,血在内裙上开出艳丽的花,人还清醒着,她轻声问左安安有没有止疼的药,左安安哭着跑出去找周允,那时候他正和一群大臣谈着什么,闻知左唯霄生病,便有些暗里倾慕她的也跟了一起,去到太医院他们还磨蹭。
左相薜成景一怒之下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颤微微地跟着他们去了。
肩头骨裂,太医一阵手忙脚乱帮她包扎好,她低声问正给她擦汗的左安安:“这胳膊还在不?”左微薇连连点头:“在呢在呢。”
然后手上的汗巾一会擦她的额头,一会擦自己的眼睛。
晚上喂她吃了一点粥,左安安也忍不住了:“将军,皇上到底要什么,你给他便是了。何苦遭这个罪啊。”
“薇薇,我欠一个人的东西,这……也算还给他吧。”
次日印北关翼王派人前来递降书,本是左唯霄与他签下的,当然也得左唯霄前去验收。南风晟派人来请她,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带贴切。
左安安看着她的脸色,这样出去实在会吓到人。想了想从自己房里拿了脂粉过来,仔细地帮她上妆。
左唯霄好奇地看着她手上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胭脂啊。”左安安手下不停,长年侍候荣贵妃,她画妆的技巧是堪称一绝的,左唯霄却是轻点了脂粉在手上,轻声道:“原来……这就是胭脂。”
左安安心下一酸,也不再答话。转回自己房里拿了钗环,她虽是一丫环,但左唯霄待她较之任何深闺小姐也是不差分毫的。
“将军,今天这样就不能穿凯甲了喔。”
“那穿什么?”
“您平时的衣服都不衬这身打扮啊。”左安安看着妆后的左唯霄,强忍住心中的惊叹,这种事情要让她自己去发现才对:“对了,薇薇记得您有一身荷花领的衣裙,水绿色的。”
“嗯?那应该是以前主上册妃时留下的吧。不过薇薇,我这是去纳降书,不是参加国宴。”
“那有什么区别,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有什么不对啦。”
“你啊……”
那是方映容第一次注意到左唯霄,那时候南风晟在御花园设宴,翼王派来的降臣与一干大臣谦卑谈笑,就看到她从碎石小径上缓缓行来。
南风晟举杯的手停在半天,也许是大病未愈,她的身上失了初时的锋利,剩下风姿楚楚。喧哗静止,方映容也在看她,以前她自恃美貌,一直不觉得南风晟待她比之别的大臣有何不同,即使知道曾是他的废后,她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异常。可是今天她突然不安,这么样的一个女人,他当真没有过一丝心动么?
“印北关莫欢腾参见将军。”这位大臣行了跪拜的大礼,那一场,他输得心服口服,如果她那一箭不手下留情,也许自己早已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
左唯霄接过他手上的降书,审视之后恭敬地递给南风晟,南风晟在她身上嗅到一丝脂粉的香气,这样的左唯霄,让他觉得陌生。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恨极了众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奇怪,方映容也是如此眩目,他却从来只觉得骄傲,何以她的美丽,会让自己不安呢?
不着痕迹地接过降书,她站在他身边,即便是方映容,也未能掩盖其风采。
她并未参加晚宴,中途请辞,南风晟只是眼角一撇,声音低却能让她听见:“我不喜欢你今天的装扮。”
微微一怔,她垂首:“是。”
南风晟的目光移向别处,左唯霄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影,那是一个神一样的男人,永远都那么让人看不透。
南清宫的荷花池,她换了素衣,一个人坐在湖边的栏杆上发呆。左安安捧着壶茶站了很久才走过去:“将军?”
“嗯?”
“这么专心在想什么?”
左唯霄笑了,想不到现在居然有人猜自己的心思:“没有啊,印北关降了。”
“是啊,这是好事情啊。收回落僚山,南朝就一统了。”
“南朝一统?”折了柳枝随手丢进湖里,左唯霄笑得有些廖落:“是啊……马上南朝一统了。”
左安安笑着摇她:“南朝一统将军您难过什么呀,难道这不是你的愿望吗?那时候我们就不用四处征战了啊。”
左唯霄看着她微笑,笑着说是啊是啊。
可是如果南朝一统了,左唯霄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成涛两次出战望僚山均告失败,王公公颤抖着拾起被南风晟摔在地上的折子,座上人那样的神色,即使是方映容也惊慌失措,他状似不经意地将她揽在怀里,手抚过她漆黑的长发,温柔安抚。
“不行……还是得她出手。”声音很低,似说给自己听一般,而方映容已经明白话中的意思:“其实,如果要出兵望僚山,也不是非左将军不可。”
“哦?”“,其实宫里*统领周允也是将才出身啊。”
“周允……”
“是啊,如果周允为将,成涛辅佐,那么拿下望僚山也有可能啊。”
“我要万无一失。”
“……”方映容仔细留意他的神色变幻:“如果当真放任左将军带兵前往,你就不怕她受了陆司的欺骗么?”
南风晟抚她长发的手一紧,方映容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果然……他对她果然非一般的君臣感情。父亲,我该怎么办呢……
“你是说,她会为了陆司背叛我?”
“臣妾可什么都没说。”方映容撒娇似地埋进他怀里,南风晟没有同往常一样与她缠绵。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在,南清宫的夜晚便一直灯火通明。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南风晟的习惯。
整个后宫,只有这里,没有人声喧哗,没有侍从来往,没有是是非非。
示意侍卫停在宫外,南风晟脚步很轻,里面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在夜间听来极为清晰。
“将军,我看你还是把东西交给皇上吧,不然明天怕又要生事端,你看你这一身伤,你不疼我看着都疼。”
“安安,我不要紧的。”
“可是皇上好像……好像对你不怎么好,估计再倔下去,明天又要把你投天牢里边了。”
“安安,天牢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倒是可惜了你,跟着一个这么不中用的主子。”
南风晟踹开房门,他在生气,尽管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生气:“本皇对她好不好,容得了你在这里嚼舌根子?拖出去掌嘴!”
有侍卫进来将人拖出去,左唯霄跪在地上,不敢追出去,他站在她面前,很高,她只能卑微地仰望,扯着他的袍角,她的动作和声音一样轻:“主上,放过她吧,唯霄身边,只有这一个人了。”
南风晟倾身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你也觉得我对你不好吗?”
左唯霄不敢直视他,声音低到茫然:“唯霄也不知道,唯霄只有一个主上,不知道主上应该怎么对下属才叫好,怎么样才叫不好。”轻轻放开他的袍角,唯霄也只有主上一个男人,不知道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要怎么样才叫好,怎么样叫作不好。
南风晟将她靠在桌上,她不安地看向门外,侍卫的巴掌声分外响亮,可是没有惨哼。
看着她一脸担心地不时望望门外,心下好笑,他没有开口,谁还敢真打死那奴才不成?
他走了,她靠边在桌边,等到左安安进来时,背上的衣服已经和血肉粘在一起,最后只得用剪刀一刀一刀剪开。
左唯霄指尖轻触她嘴角的伤,半晌突然道:“安安,我给你找个人家嫁了吧。虽然现在在宫里,但是以前的部下不少,你看成涛怎么样?
“将军你在说什么呀!!!”
“安安,他今天没有问望僚山的事,想必已经想到了方法,自古以来鸟尽弓藏,你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将军,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了。左安安哪也不去,死也会死在你身边。你若逼我,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傻瓜!跟着我又有什么好。”
南风晟派周允前往收复望僚山,命他立下生死状。左唯霄去了他的御书房,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主上,你故意的。”
“你在质问我?”他终于从一大堆折子里面抬起头,她却低头缄默。
“阿左,你总是把身边的人看得太重。”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凑得太近,左唯霄可以感觉到他纯净的呼吸:“你的眼里,只需要有我南风晟的一切,其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必理会。你可明白?”
只是这样的对视,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左唯霄,如果一开始你就下定了决心把自己的全部都交换给他,那么现在又何必烦恼这些?
周允出征时,她也到场相送,一卷质地上乘的宣纸不着痕迹地塞到他手上,她一句话也不说。
捷报传来时,她在南清宫,一个人对着荷花池发呆,左安安犹豫了几次还忍不住告诉她:“将军,周允将军得胜了。”
左唯霄微微转头,她继续道:“陆司将军……战死了。他的部下龙子桐带着小部分军队投奔了尤国。”
她丢了柳枝到湖里,看着鱼儿争抢一阵,轻轻点头道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那日落僚城的城头,他中箭回头那一眼,然后茫然地弃了他的武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抽痛,她挥手示意左安安:“扶我一把。”
晚上,南风晟抽空过来,她挽弓倚窗,静默地望着窗外,转身看到他的目光,温顺地走过去帮他宽衣。
南风晟握住她解他腰带的手,似调笑般道:“我来找你,就只能是解决这个么?”
左唯霄脸色一红,倾身单跪在地上:“请主上责罚。”
南风晟抬起她的下颚看了一阵:“一品从将军职位由成涛接任,继续镇守铜北关。皇城兵防总督卫一职由周允接替。”他注意着她神色变化:“至于你,以后就安安份份地呆在南清宫。”
“主上,望僚山降了。”
“所以?”
“所以主上不再需要唯霄了。”这一句话太过落寞罢,南风晟发现自己竟然在安慰她:“我觉得现在,还是南朝后宫比较需要你。”
想起答应了方映容晚上去尝尝她的酸梅汤,南风晟不再多作停留,自己把腰带束好,看看半跪在地的她,温顺得让人恨不得拆吃入腹的模样,急什么,反正以后会一直在自己身边了。走出去时竟然这样安慰自己。
左安安进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主子安然无恙,狗一样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确定她没有哪受伤。
左唯霄若有所思地推开她,竟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问了几遍才知道是南风晟要她留在皇宫的事,当下也开导她:“其实将军,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南征北战那么多年,你不觉得太辛苦吗?”
“安安,我只担心这不是他的意思。若闲赋一阵,世上、民间,怕也将没有左唯霄这个人,那个时候,是生是死,也无人在意了。”
“你说是皇上想……”
“呵,他若想要我死,用不着这些个手段。算了,不谈这些,不早了,歇着吧。”
南风晟带着后宫嫔妃于御花园赏荷,破天荒地把左唯霄也叫上了,碍于她还是功臣的身份,跟在他左手边,方映容的才情也是一绝的,后宫更不乏多才多艺的佳人,左唯霄很是无聊地听着他们赏荷吟诗,对着各种佳句,她不知道为什么南风晟要带上她。
“左将军似乎并不喜欢吟诗作对呢。”方后着了一身淡红色的宫装,因为是游玩,并无繁复的饰物,在满池荷花前,她只微微一笑,便使得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而来。
南风晟宠爱地半揽了她,声音是少有的温柔:“阿左长年带兵,这些风雅之事并不擅长。”方映容的美目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从来没有见过南风晟这样维护谁,是怕自己让她出丑么?
“皇上,臣妾可不敢为难左将军,只是怕左将军无聊呢。”
“谢娘娘关心,微臣不会。”她确实不擅辩,只能表达自己的意思,那些七窍玲珑的话不会讲。
不会无聊么?南风晟看看身边的人,我都觉得无聊,她怎么会喜欢。
晚上左唯霄已经歇下了,外面有人大敲宫门。左安安开门时只看到一片灯笼,为首的侍卫一脸嚣张:“皇后娘娘的棕毛狗不见了,栖凤宫侍卫长胡毅奉命前往各宫搜查,还请配合。”
左安安气结,就为着一条狗就敢在大半夜搜查南清宫。
正欲上前争辩,左唯霄已经披衣起来:“安安,让他们搜吧。”胡毅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将军了,作为一个军人,对传说中战神一般的人物总是有着莫名的
敬畏,但想起主子的吩咐,也只得硬着头皮:“打扰将军了。”
一行人把南清宫翻了个底朝天,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走了,左安安气极:“将军!”
左唯霄只是看着那一行火把向下个地方行去:“下马威呢。别理他们,也不准去惹他们。”这后宫可不比沙场,看看白日里那些嫔妃的表现,也知道是谁的天下。
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左唯霄可是心中有数。
第二天接到宫人的口谕,要左唯霄收拾行装立刻随圣上前往镇南山狞猎。左唯霄是开心的,她闷在这皇宫已经太久。
几个武将,一干侍卫跟着,南山是南风晟遇见左唯霄的地方,左唯霄是喜欢这里的,策马在山间奔走,如回家一般自由轻快。
南风晟和她走在前面,两个人骑术都很了得,一冲起来谁也跟不上,南风晟射了很多狐狸、鹿之类,左唯霄只顾着看风景了,跟在他身后没有开弓。
他招呼她动手,她抽了十支羽箭,真正的烙火连环箭,箭矢如雨,老树上的鸟儿,落下了十四只。
南风晟带着她策马狂奔,众侍卫已经不知道被抛到何处了,他身子一拔已经到了她的马上,感觉自己全部陷进他怀里,左唯霄有点紧张,他缓缓把着她扬弓拉弦的手,重新上好箭羽,二十支箭,左唯霄从未试过这种数量,回头望他却吻在他的脸上。
南风晟试了试角度,只一瞬,有鸟从树上栽倒下来,而树上竟然群鸟未惊。
完事,他将弓扔在地上,抱了她下马:“主上……他们随时会跟来的!”
他勾唇轻笑,笑得她面红耳赤,稣软地缩回了手。
南风晟俯身竟然吻她,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主上,你是不是也有,哪怕一点点是爱着唯霄的呢?
突然,一阵剧痛,那一刻她右肩的锁骨断了。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惨白,她的眼睛蒙了一层水色,呆呆地看他,从极乐到痛楚的顶端,痛到骨子里全身都在颤抖。
她的眼神望着他几近惊恐,南风晟不愿承认竟然有一丝心痛。
她像虾米一样蜷在地上,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左手按住右肩,恨不得把锁骨掏出来一般。南风晟拍下她的手:“别乱动,会伤到自己的。”
她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吃力地用左手整理下装。虽然头埋得很低很低,南风晟还是看见她的泪,一颗颗晶莹透明,落在手背上,浸到衣襟里。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即使是煌城被围,她带兵不足两万人*出重围,身中大伤小伤二十余处时,也没有流一滴泪。
南风晟当然知道怎么哄女人,方映容喜欢他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可是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来哄这时候的左唯霄,他将她拥过来靠在怀里:“别哭了,这东西以后你也用不着了。乖乖地呆在南清宫,我不会亏待你。”
他并不知道她哭的并不是这种痛,不是这一身武艺。她哭的是刚刚的那一点妄念,是在从未有过的温存下突来的残忍的痛苦。
左将军狩猎时摔伤,恐无法再使用烽火连环箭。皇恩浩荡特许其留宫中将养。
民间的消息就是这样,只有左安安不信,她将毛巾狠狠地摔在热水里:“左唯霄,我真的看错了你,以为你在万军阵中过就是所向无敌,以为你战无不胜便是巾帼胜须眉,而如今看起来,你跟一个闺中弱女有什么两样?他让你走你就走,他让你留你就留,他娶你的时候你作他的妃子,他废你的时候你一句话不说!就算现在他废了你的右手,你还是沉默,摔伤的,你把大家都当瞎子是不是?你倒着摔的啊!!!”
左唯霄忍着肩上的疼痛任她发泄着怒火,左安安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就是活该,死了也活该,左唯霄静静地望着她,她本来是怒火高涨,骂着骂着,眼泪却掉下来,然后抱着她,泣不成声。
左唯霄忍着肩上刺骨的痛,觉得胸口呼吸艰难,其实痛点也好,绝了不该有的奢望。窗外竟然下雨,夏天的雨来得快,声势猛。左安安哭了一阵,终于也收了泪,又觉得刚才自己很过分,人家的伤口被撕开,自己还要撒把盐。
“将军,先睡会吧。”
她轻轻点头,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觉得自己像是鸟儿沾湿了翅膀,身体竟然如此沉重,展翅时发现再也飞不动。
晚上南风晟来过一次,看她睡得正沉也没有打扰他。南清宫的灯火依然长亮,一如这宫中依然清冷一般。脚步声在夜间非常清晰,王公公举着宫灯,隐隐映出青石的路径,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快出来呢。
“王允昭。”
“奴才在。”
“命太医院送些药过来,要太医院每日照料,直到左将军痊愈。”
“是。”
左唯霄的伤慢慢好起来,这皇宫有着最名贵的药材和非常高明的大夫,有了这些,肉体上的伤总是会好得快点。
伤好后的左唯霄真的很安分,安分到这宫中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有时候晚上南风晟会过来,也不顾旁人口舌,在这里过夜。
左唯霄很努力地配合着他,一切还如原来一样,温顺、臣服,但南风晟发现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身下的身体不再像以前一般容易满足。有时候他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也快乐。
她不说话,千方百计的讨好他,让他满足到忽略了她的感受。
南风晟在南清宫呆的时间渐渐地有些长了,一次陪方映容赏月的时候,方映容环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前:“,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
“爱。”
“有多爱?”
“很爱很爱。”
“那么……比起左将军呢?”
“阿左?”南风晟笑了,在月下展颜,便是方映容也为之痴迷:“怎么想起她来了?”
“不许转移话题。”
“好吧映容,打个比方,你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宠物。可明白?”
“真心话?”
“真心话。”
“可是你好久没有在栖凤宫留宿了。”
“原来是想我了。”
“你……”两个人的嬉闹声在园子里回荡,方映容笑得很开心,宠物么……
皇后再度有喜了,宫里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过去,南风晟便渐渐地来得少了,这个把月几乎都在陪着方映容。
他是君主,维系着南朝江山,本来也很忙。左唯霄食欲也是有些差,最近更是嗜睡得很,左安安有些担心,将夜的时候她与左安安换过衣裳竟然要出宫,左安安叫住她时她只是笑:“你不是让我看看大夫么,御医我们请不动,我出去看看。”
左安安有些担忧,喊了一声早去早回啊。原以为这样一所孤冷的宫院,也当无人留意,殊不知晚上栖凤宫闹刺客,方后被伤,宫中戒严。
任周允百般询问,左唯霄不肯说自己去了哪里,周允当然是知道她不会与刺客的事情有关的,于是也就往上瞒了下去。南风晟担心着方映容,哪有时间理会她,于是竟然也没人多问。
第二天南风晟竟然过来,眉宇间神色很是异样,左唯霄早已学会了看他脸色,站在他身后温驯地帮他捏着肩。
“主上,我……”
“收拾东西,明天启程准备去一趟尤国。”
“尤国?”左唯霄变了脸色:“为什么?”
“容儿受了伤,只有尤国的血脂花,可以保得母子平安。”
“主上,此去尤国,往返即使再快的脚程也需要一个多月,若是治伤救命,怕是……”
“他们送来了血脂花,”南风晟侧过头不再看她,一字一顿:“条件是须得你至尤国作客一个月。”
左唯霄用了很久的时间来理解这句话,最后还傻傻地道:“可是尤国的政权据说已经落到龙子桐手里了。陆司死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南风晟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是早已想到了:“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可是……”左唯霄拉着他的手,在将要触及她的身体时他冷冷地开口:“没有可是,你必须去。”
于是她眼里的光华慢慢地剥落,拉着他的手缓缓松开,南风晟走出去,又顿住脚步,似安慰一般:“不会怎么样的。”
然后离开,没有回头。
知道她离开的人不多,左安安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么突然地要她出使尤国,南风晟没有来送她,她走的时候,他坐在方映容的床边,心乱如麻。
脑子里全是那天她的神情,他不确定会不会再看一次,自己就会变了决定。不,不能变,容儿不可以有任何事。而且尤国已经立下保证绝不会伤她性命。
从雕龙画凤的纱窗望出去,是深宫的一片琉璃瓦阁,不会伤她性命,只是、会受些什么折磨?
左唯霄也正在望着栖凤宫,可是目光穿不过这厚厚的宫墙。
“将军,走吧。”尤国的使者阴阳怪气地催促,周允的目光是带了深深的担忧。左唯霄一直看着空空的宫门,目光慢慢的空洞。
南风晟始终没有抬头,方映容昏睡,王允昭进来,他低声问了一句:“走了?”王允昭点头:“在宫外站了很久。”
“再修书警告龙子桐,一旦人有三长两短,尤国上下全体陪葬。”
王允昭第一次见到如此阴狠的南风晟,他不敢再说什么,道了声是,恭敬地退下了。南风晟亲吻着方映容光洁的额头,她已经没事了,可是为什么这颗心还在隐隐作痛?
夜间本是宿在栖凤宫,却在深夜惊醒,于是再没了睡意。小心地起身,王允昭本是在外间侍候的,看他出来也不敢多言,默默地跟出去。
脚步随心,怎的就到了南清宫,只是深深的宫闱没有了彻夜的烛火,如今也和所有宫殿一般静静伫立、缄默,是了,若是惦念的人不在,又有谁去点燃等待的光亮?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当初二人共同征战的年月,原来转眼间已是如此久远。周允正带着人巡视,也看到了这位帝王,夜幕孤灯,他在清冷的夜色中顿足,看不出心之所想。
方映容醒来,一切还照旧,只是身边的人从未睡得安稳过。他派了所有的情报探子不惜一切代价潜入尤国,可是没有消息,自入了尤国皇城,就再也没有消息。
那个人,一如她的存在一样寂静无声。他最近老是想到她,说是想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最多也就是初夜军帐中的欲拒还迎,沙场上那一抹银灰色意气风发、南清宫挽弓倚窗的身影、镇南山低垂着头用左手艰难整理下装的隐忍,一幕幕平淡如水啊,可是怎的现今全都浮上了心头呢。
阿左,现如今你又在想什么。
方映容安排了很多助兴的节目,但终是没有留住他,看着他远处的背影,方映容突然有些害怕,她一下子没了自信,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将她视为整个世界的男人?
不是,至少现在他的心里驻进去了另一个人,尽管他并不愿意承认。
南风晟还是忍不住踏足南清宫,左安安在打扫偌大的宫院。看到他来,很久才勉强下跪,南风晟也无心计较她,院中并不若别的宫院一般花草繁茂,站了一阵,就觉着心里也如这宫院一般是空的。
“皇上,安安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知道一个将军最无奈的是什么吗?”
南风晟看着院中斜铺进来的阳光,其声恍惚:“最后的城门破开,降书上来,烽火熄,狼烟灭,将军岁月埋。”
“那一次,落僚城城门打开,陆司将军带着部下溃逃,左将军站在高高的城头,那时候她穿着素色的长裙,周围数十万将士呼声震天,将军名号被当作胜利的口号,不绝于耳。可是她就站在城头上问我,安安,你知道一个将军最无奈的是什么吗?”
左安安停下擦拭栏杆的手:“皇上,安安只是一介普通女子,没有左将军的才华和胸襟气度,安安只知道你折了一只苍鹰的翅膀想将她当作画眉来养。可是苍鹰,却未必适合呆在画眉的笼子里。”
晚上又被梦靥惊醒,南风晟披衣而起,王允昭小心侍候,他却是要酒,先灌了一壶,呛得咳了好一阵才开口:“王允昭,她在叫我。”
“皇上,谁?”
南风晟提起他的领子,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她在叫我。”
于是王公公也反应过来:“皇上,您多虑了,左将军现在还在尤国,就算她叫您,您也不可能听见啊。”
“可是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是是,皇上您不要着急,奴才这就派人重新再去打听左将军的消息。”
“一群废物!!!”
“是,奴才该死!”
“滚!”
“是是是。”
南风晟一个人独饮,阿左,不是我狠心,容儿如若不慎,真的很容易一尸两命。别怕,回来以后我发誓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南风晟在南清宫外碰见一个自称送药的大夫,拿着南清宫的腰牌找左将军。守卫告诉他左将军出使尤国了,他不相信,几经推拉,把南风晟吵了过去。
王允昭知道他最近对所有关于左将军的事都特别上心,也不敢拦。南风晟接过他手上的药,微皱着眉,什么药宫里没有么?吩咐王允昭将药送去南清宫,他回身:“左将军出使他国了,你先回去吧。”
“真的出使他国了?”付大夫有些不敢相信,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可是左将军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啊。”
“你说什么?”南风晟的手卡在他脖子上,红了眼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你说什么?!”
付大夫没有再说第二遍,他知道他已经听清了。
龙子桐蹲在地上,左唯霄抬起头看她,他冰冷地迎着她的目光:“你以为你是全天下最悲惨的对不对?”
她不说话,他攥住头发将她扯起来:“可是左唯霄,你是罪有应得!”左唯霄没有回应他,她一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前凌乱的衣襟,一颗心绞在一起,渐渐窒息,连跳动都显得无力。
南风晟,我的心快要死了,它已经跳不动,从此以后,再爱也没有用……
“你哭啊,为什么不哭?”龙子桐很仔细地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可是她没有眼泪。她在笑,只是那笑远比哭更让人动容:“我只在一个人面前哭,因为从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男人,”左唯霄的声音很暗沉,后面一句,更是渐低不可闻:“可是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主人。”
她的身体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可是意识却非常清楚,这是南风晟一直以来对属下的要求,以最清醒的姿态,承受伤害。
“我真的很想*了你,左唯霄。”龙子桐握紧手中的剑,又缓缓松开:“可是我不会,我要你永远记得这段日子,这是你为你的卑劣应该付出的代价。”
一个月后,尤国将左唯霄送回南朝。南风晟派了周允去接,王允昭犹豫着问:“皇上您不去么?”
南风晟的手几乎深陷进朱红的雕花栏杆里,想去,当然想去,可是怎么面对,怎么面对啊……
左唯霄默默地回了将军府,却不让任何人靠近,左安安也意识到不对,她赶走了所有的大夫。
皇宫派了御医过来,连她房间的门都没有进去。左安安也是在晚上,她睡熟了时才过去,撩开纱帐却是大吃一惊,一个好好的人竟是活生生地褪了人形。
南风晟晚上才过去,王公公早就作好了准备。
站在房门前,竟然如同近乡情怯般,几经犹豫不敢敲门。左安安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她甚至突然想这次这么犹豫,怕又是作了什么对不起将军的事。
南风晟轻轻推开了门,她熟睡,只是梦里也不安稳,闭着眼睛,泪湿了半边枕。他脱了衣服上床,轻手将她揽到怀里,左唯霄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却不知如何开口。
“主上,它很害怕。它每一天晚上都告诉我它很害怕。”
“谁?”
左唯霄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于是他也明白了。“可是我很没用,我保护不了它。”南风晟以前真的不知道,有一种痛可以从心里渗出来:“别怕,已经没事了。”
“它只熬过了三天,他们用热水灌洗我的身体,那水真的好烫好烫,我求他们,可是他们听不懂……”她的脸色纸一般的白,却不再抱紧他;“我一直在唤着你的名字,我一直奢望也许你还是爱着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么也许你就会派人来救我,那么也许它就不会死了。”
“不要说了,阿左。”南风晟紧紧抱着她,她的身体颤抖得如同秋天的落叶:“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左唯霄只是呆呆地望着白色的纱帐,竟然轻轻地笑:“可是我也知道你不会来,因为方后比我重要,南朝江山比我重要,你的承诺颜面比我重要。所有的一切……都比我重要。”
“你恨我吗?”
“不恨。”左唯霄转身脱开他的怀抱,转了视线望着罗帐外的烛火,笑容惨淡:“因为你是君,我是臣。”
是的,你是君,我是臣。你要我牺牲,我为你牺牲。
她安静地任他宣了太医进来,冷冷地看他把脉、沉思,然后欲言又止。南风晟沉声喝:“说。”太医抖了一下,然后颤微微地开口:“皇上,左将军身上其它都是皮外伤,只是……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南风晟阴沉的脸色,大着胆子接下去:“只是在小产后遭受了强烈的性伤害,可能以后都不能再*生子了。”
南风晟揽在左唯霄肩头的手紧了一紧,室内静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很久他才挥手,示意下去吧。太医赶紧爬起来,跑出去开药了。
左唯霄一直微闭目,任由他将自己靠在他胸前,粗糙的指尖犹豫着抚过她的眼睑,可是早已没有了泪。
“主上,你该回去了。”她的声音带着嘶哑,却是平静的。南风晟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不说话,左唯霄任由他抱着,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
至三更时她唤醒了他:“主上,你该早朝了。”南风晟揽过她的肩,目光沉沉地注视她的眼睛:“真的希望我离开吗?”
左唯霄沉默,希望你离开?主上……其实曾经,我多么希望能这样靠在你胸膛,每一次于乱军中策马而过时,也曾多么期盼能有一个人,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唤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轹。只是无奈,无奈酒冷身残,此心已寒,如何乞君怜?
对视了半晌,她神色不变:“你该早朝了。”
南风晟于是任她帮他更衣,临出门时,他在珠帘外回身:“阿左,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亏待你的。”是的,就算我全部的爱恋都给了映容,但是我不会亏待你的。
左唯霄没有回答,只是半屈膝:“臣恭送皇上。”
左唯霄在府上将养,直到某日,王公公亲自过来通知她,明日早朝必须参加。左安安帮她打扮停当,然后不安:“将军,如果他再让你作什么事,你可不能答应啊。”
依然是王允昭宣读着圣旨:“……现封为四妃之首,赐号左妃,钦此。”
左唯霄静静地跪着,王公公忍不住小心提醒:“左将军,接旨吧。”
“皇上,是在补偿微臣吗?”她的目光清亮如水,声音淡然无波,在群臣注视下如此的从容。反倒是南风晟滞了一下,声音很低,却能让人听清:“算是吧。”
“可是臣不想要四妃之首呢。”一句话,群臣都变了脸色,南风晟高居皇座,目光瞬间犀利如刀,她只是缓缓地接下去:“若是皇上真的打算补偿微臣,除非皇后!”
“左唯霄!!!”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吧,我无上尊贵的皇。
“臣在。”
“你……”南风晟停下未完的话,她的脸色还残存着病态的苍白,他未曾想自己竟然是不忍苛责她,声音不再严辞厉色:“接旨。”
左唯霄依旧跪得笔直,突然地带了一丝浅笑,却不作任何让步:“除非皇后。”
于是南风晟的忍耐也到了尽头:“来人!拖下去,打入天牢。”
朝堂上没有人说话,左唯霄记得第一次南风晟将她打入天牢,那时候她才跟了他不是很久,南风晟坚持屠城,她力争招安。
结果南风晟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天牢,于是那里,成了她以后经常去的地方。那时候群臣还非常激动。右相还在南风晟若那边,左相曾经指着南风晟的鼻子义愤
填膺地大骂,昏君,昏君你祸害忠良啊云云。
可是如今大家都很镇定,就连看守也知道了其中规律——过不了几天也就放出去了。于是众无动于衷,被拉出门时左唯霄回头,也许是凑巧罢,迎上了那个人的目光,那是第一次,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南风晟觉得心中一痛。
他几乎就挥手道算了,但帝君的颜面还是要的,于是忍着不开口。左唯霄,你是料定了我过不了多久就得把你放出来是吧?看来我真的是惯你太久了。
可是他却误解了左唯霄,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直到金鸾殿消失在眼前,那抹身影再也看不见。
主上,唯霄不愿意作四妃之首,因为你是君,我是臣。
是的,仅仅是君臣,作不了陪你天涯的人。
左安安是在第二天知道这件事的,早朝上她一路闯过来,周允拖不住,于是竟然冲到大殿。
“南风晟,”她在大殿上直呼他的名字,*刀已出鞘,只待皇命下,可是南风晟只是看着手中的折子,等待她下面的话:“我想知道在你眼里她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一段时间发生什么事,太医说尤国一行已经严重损毁了她的健康,她每天晚上都惊醒你知不知道?她已经二十八岁了皇上,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没有见过胭脂,没有施过水粉,不会弹琴,不会唱歌,甚至没有一套像样的首饰。皇上,你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下场吗?”
有侍卫已经摁住了她,不准她再靠近皇座,南风晟声音很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她不是我的女人,是她自己拒绝了。”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老,她也会死去的!”
南风晟挥手,侍卫将她拖了下去,他低低地开口:“念她护主心切,打个三十大板吧。”
“皇上,此女身为一低贱婢女竟敢在您面前如此放肆,不*恐难服众啊。”右相的声音响起,旁边已经有臣子开始附和,南风晟目光微微一扫,遮了众口。
栖凤宫,方映容倚着南风晟,她已经大腹便便,行动颇为不便。南风晟有时候会轻轻爱抚她小腹,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左唯霄抗旨的事她自然是有听说的,却没想到南风晟迟迟不开口处理。连她的婢女如此放肆都忍耐了,是什么时候,他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她的男子了呢?
“听说你要立左将军为四妃之首?”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再问?”南风晟口气不善,他再笨也不会以为右相是真的为着他的颜面想除去左安安。
方映容一滞,口吻倒是真的带了一丝感伤:“你说过你会爱我一辈子的。你说过在你的有生之年,你的心里都会只有我一个人,你也说过,只要你还活着,便会保护我,一生一世,不让我受到一点伤害。”
南风晟回过头,看见她眼中的水色,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却她脸上的泪痕,低若轻叹:“对不起映容。”他伸手爱抚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他无法想象孤高若她,在承受着那样的屈辱活下来时,是怎样的心情。
“映容,说过的话南风晟不会改变,只是我亏欠了她,也许我不能给她我的爱恋,但我希望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所以,我是你的女人?”
“是。”
“唯一的?”
南风晟在开口说是的时候,突然想起白日大殿上自己的话:她不是我的女人,是她自己拒绝了。他突然惊觉那个时候自己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她。
南风晟,你动摇了么?
不,南清宫的誓言,我怎么会动摇。
左唯霄很安静地呆在天牢,夜间作梦,竟然梦见他来看她,来了也不说话,就站在牢门外,负手而立,明黄色的袍子威严得让人无法接近。
那身影那么真实,真实得她几乎都当了真,醒来后又笑自己傻,方映容在他心里何其重要,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再来看她。
晚上有新来的狱卒不懂规矩,竟然向里面泼水,牢头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于是左唯霄便生起病来。
狱卒不敢惊动皇上,拔腿便往太医跑。太医院首执事刘大海当时就让他回去候着,马上到,趁他一走,立刻就去了栖凤宫。
狱卒没有等到太医,却等来了后宫最尊贵的人。
左唯霄最开始只是低烧,伴着咳嗽。天牢里阴暗潮湿,卫生自是很差的,她的小腹时常疼痛,一痛则半夜时梦时醒。最开始的时候狱卒还给点特殊对待,后来每到夜间便往里泼水,左唯霄不笨,她知道世态凉,也不以为意,只是慢慢地烧得厉害了,有时候视线模糊不清。咳得越来越厉害,慢慢地竟然浸出了血。她怔怔地看着手心中的鲜红,心下也是惨然,没想到左唯霄纵横沙场一世,最后却是要死在这种地方。
有时候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会把十指死死扣进墙里,于是那痛是来自指尖还是别处,就感觉不出来。
这样过了几日,便没了吃饭的味口,每日送来的饭原方不动地送回去。所有的狱卒都视而不见,渐渐她连坐起来都觉着困难,于是每日里躺着,外面的人需要从她偶尔起伏的、削弱的肩头判断她是不是还活着。
有一晚是实在痛得狠了,她用磨得现了骨尖的指头在手臂上划过去,留下可怖的伤痕,已经没了多少血,她低低地*,满口的甜腥。
眼前似有幻影,主上,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来看上一眼?这样想着又笑了,只怕你依然会坐在高高的皇座上,手一挥,淡淡地道拖出去埋了吧。
这样子突然又想起陆司,沙场上那一眼万年,想起他抱着自己走过去的那一段短短的路程,唯一一个给过自己温暖的男人。脑海中一会又是镇南山南风晟缠绵的吻,和后来的绝决。于是思维混乱了,身体颤抖的厉害,恍惚中有双手揽上自己的腰,她下意识地靠向那个温暖的胸膛。
手在自己身上乱拨,已经混乱的呓语:“蛇,很多蛇。”
南风晟不敢相信怀里的是她,半月不见,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他本已强忍着不准自己来看她,可是夜间突然从梦中惊醒,竟然怎么也不能安心。粗糙的手抚过她的长发,阿左,原来你的痛苦,我有感应。
他把人从牢里抱出去,出去时手一挥,众人只看到一丝白光,然后几个狱卒身首四处,血、溅了天牢一墙。如此的惨烈,以至于周允第二天来查看时以为有人劫狱。
任她紧紧环着,命王允昭立刻去找太医。神智不清的她只是紧紧缩在他怀里,低声道疼,却不再唤任何人。
因为唤了,也没有人会心疼。
“左唯霄,我的母妃是蓉妃。”他的声音仿佛贴在她耳边:“当初也曾盛宠一世,而我五岁那年,父皇赐了她一杯毒酒。”
左唯霄当然是听过这个人的,人们形容她时曾用过三千宠爱集一身,可是后来皇新立后,她在册后大典上指责先皇。旷世的容颜,无上的荣宠,令她忘了伴君如伴虎一说。
朝赐你荣华、暮赐你富贵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赐你一死。
“太久了,我什么都忘了,只是怎么也忘不了她捧着那杯酒时惨然而笑的模样。那个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曾发誓,南风晟的女人,决不会如她一般。”他将她拥进怀里,声音虚幻:“所以左唯霄,你愿意嫁给我吗?”
回答他的,只是左唯霄强忍着低吟,即使是在梦里,她也是隐忍压抑的,只是尖尖的指骨刺进肉里,带出淋漓的血肉。
南风晟极力控制着她,太医颤微微地把脉,低声说没事的皇上,左将军只是受了风寒,身体虚弱,将养一阵便好了。
于是便连南风晟也看着不对,他的声音冷如冻结千年的寒潭:“她在咳血。”
“这……”太医犹豫:“皇上,只是风寒,调养一阵便可痊愈。”
南风晟放声大笑,只是那笑声大家都听出恐怖的危险:“王允昭。”
“奴才在。”
“立刻去宫外请付大夫,如果诊治出来的结果不一样,诛刘大海九族!”
“是。”
“皇上……皇上请容奴才再仔细诊断一番,皇上……皇上……”
周允把刘大海押在一边,左唯霄的冷汗已经湿了一身,南风晟的汗也湿了全身。左安安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会老,会死去的?”
付大夫来得很快,行礼拜见南风晟时还在喘气,南风晟边命人赐茶,一边已经示意他前去左唯霄那里。
他把脉时却是专心致志的,然后是凝重的面色,他并不知道他说出来的一番话关系着几百条人命:“皇上,左将军这咳血之症若任其发展下去,可能会变成肺痨。”
此言一出,刘大海面色如土。
南风晟只是让他开药,他开完方子,已经有宫女接下,南风晟令王允昭亲自监督。付大夫帮左唯霄包扎臂间的伤痕,突然出语:“皇上,左将军最近是否经常有自己伤害自己的趋向?”
南风晟皱眉:“什么意思?”
“皇上,第一次左将军送到草民药堂时草民已有发觉,左将军应该接受过非常严酷的训练,在最痛苦的情况下依然会保持非常清醒的意识,可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弱。很有可能在极度的疼痛下会伤害自己逃避这些痛苦。”
暮容看着她手臂上可怖的伤痕:“怎么避免?”
“奴才这里倒有止痛散,可以减少部分疼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请将军自己爱惜身子,她现在的情况,可是不大好。”
她在南风晟的龙床上睡了一夜,早上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睡眼惺忪地东张西望。早有宫女端了药过来,南风晟从未见过这般可爱的左唯霄,大笑着将她扶
起来,竟然亲自喂她喝药。
她双手来接,南风晟挡开她用银勺舀了一勺放在她嘴边,她很郑重地道:“微臣不敢。”
“一定要惹我生气吗?”南风晟契而不舍:“那好,本皇命令你喝。”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药,苦得整个脸都皱到一块儿了,却不说话,南风晟看着可爱可怜,拿了杏仁露喂她,却也不肯白白地喂,非要自己含了渡给她。
紧揽着她的肩不容她拒绝,这一副画面,端的一个香艳绮丽,看得宫女太临都脸红得似蕃茄一样。
外面有太监高声宣:皇后娘娘驾到。
南风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下得床来,却还是固执着喂药给她。方映容挺着大肚子进来,左唯霄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偏过头接了南风晟手中的药碗,一口饮尽。
然后是逐客令:“皇上,娘娘,臣有些累了。”
方映容脸色微变,看看南风晟,他却是随手帮她掖了掖被子,道声那睡会儿。然后转身,扶着方映容出去了。
“皇上,臣妾只是想来看看左将军。”
“本皇知道。”
“皇上不容臣妾和左将军聊聊吗?”
“她真的累了,改天吧。”
方映容在生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左唯霄的架子比自己还大。
“我不喜欢你给她喂药。”行至无人处,她带了微微的赌气,也带了微微的撒娇。南风晟转头看她:“所以你让狱卒不理会她?所以你吩咐太医院拖延她的病情?”
“我……,我……”
“方映容,对你的承诺南风晟定会遵守,但是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还有,以后没有我命令,不准踏入南清宫一步!”
南风晟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看着她带着水雾的眼睛,也有些心疼,但想起刚刚左唯霄看向她腹部的神色,心中更不是滋味。
他抽身离开,第一次、留她一个人在原处,泪落尘埃。
南风晟开始赐她一些胭脂水粉,但大多时候是左安安逼着她时才用。他命令她穿很繁复华丽的宫装,当她缓缓经过时,可以吸引所有守卫、宫女的目光。
那是和方映容截然不同的美丽,如冰雪之于艳阳,如秋月之于夏花。
左唯霄突然地有很大变化,便是连左安安也感觉到了。南风晟依然命她留在南清宫,她也乖乖地留下,只是整个人都跟以前不同了。
左安安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一个不一样法,总之南清宫不再有彻夜的烛火,她不再因为南风晟的来去而悲喜,闲时试着持弓,因为锁骨的关系,右手力量有限,她也不介意,且作自娱自乐。
于是左安安有时候突然觉得,那个纵横沙场、谈笑间制敌于无形的左唯霄回来了,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更加沉稳、坦荡。
南风晟经常来看她,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作些很亲密的举动,她不反抗,也不迎合,只是眼里再也看不到曾经受宠若惊的欣喜,也看不到初时的悲伤。她只是笑,微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任何的温暖都靠不过来。
南风晟下令南清宫以四妃之首的礼制配备用具和人数,左唯霄不介意。看着他赏赐下来的衣服,她也穿,左安安从最开始的提心吊胆慢慢放下心来,在她身上把自己高超的化妆技术发挥到了极至。
天气好时她会去花园走走,来往的宫女侍卫当然是不敢拦她的,这后宫也无事,于是在亭子里下下棋,烫壶酒和左安安聊聊天,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坐在湖边、假山上吹吹风、看花开花落、日出日斜,她甚至没有留意周围目光的改变。
夜晚,南风晟有时候来得比较早,但是已经很少在南清宫过夜。
不到二更时,有太监急报,皇后生产,母子平安。
南风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看左唯霄,她的眼睛隐在烛火摇曳的罗帐里,看不清悲喜。他起身更衣,听见帐中人低声地念: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第一个字都响在耳际,一直一直,怎么也抹不去。
栖凤宫。
南风晟抚摸着孩子的脸,这是他的骨血,丑丑的小脸,睡得很香。方映容娇弱地倚在床头,无力地唤了一声。
于是他走过去,帮她拨好凌乱的长发,轻声安抚:“先休息。”
“你是爱我的是吗?”
南风晟看着她眼中的不确定,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七岁那年的初见。她依然是那个娇蛮的大小姐,自马上蹁跹而落。而他依旧是那个二皇子,飞奔过去接住她,任她砸落在自己怀里。
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宫女,俯下身轻轻拥着她,在她耳边低沉却清晰地道:“当然。”
方映容甜蜜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睡去。华丽的龙凤帐放下来,南风晟在帐前站了很久很久。
晚些左安安送了茶给左唯霄,看她睡得正香,也没有叫醒她。
在院子里居然发现一条金黄色的棕毛狗,知道那是方后的宠物,虽然对皇后没有什么好感吧,可是狗确实是很可爱。
当下拿了糕点,剥成小块小块地喂它。那狗儿也不认生,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直到栖凤宫的侍卫长胡毅前来找寻才给领了回去。
左安安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第二天那条狗竟然死了,七窍流血。于是左安安便被栖凤宫的人传了过去,只是一条狗,她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也就没吵醒
左唯霄,一个人去了。
左唯霄找到她的时候,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抚着左安安被打断的腿,左安安从来不敢想象她也会有那样恐怖的表情:“谁*?”
“没有……将军,安安自己的摔的。”
左唯霄看着腿上断折处的伤痕,便明白了八分。右手使不得力,左唯霄抱不动她,半扶着进了南清宫。左安安躺在床上,看左唯霄的背影:“将军,你去哪里?”
“找个大夫。”
可是左唯霄没有去找大夫,那一天她用左手竟然将箭代标枪一般,栖凤宫一片混乱。胡毅作为侍卫长,自然是拼死抵抗,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战神,身上的伤,一处、两处,却仿佛没有知觉。
当她的箭扎在胡毅腿上,一下一下,血溅在雪白的墙上涂成一片血红时,方映容才感到害怕,她抱着不足月的小皇子逃出了栖凤宫,左唯霄并没有追上去,
她只是以膝强压着胡毅,扎得他两腿血洞无数,触目惊心。
听不到他的惨嚎,那时候她的神色,像一只狂怒的野兽。
南风晟半拥半抱着方映容回栖凤宫,她是真的吓坏了,玉颜惨淡,花容失色。
“阿左,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很是威严,左唯霄抬头,与他对视了半晌,终于松手放了胡毅,只是那时的胡毅已经神智不清。
她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不说话。南风晟看着一片狼籍的栖凤宫,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是他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处置她。
“我要亲自处置她。”方映容是带着恨的,刺*国母,说什么也是死罪。她相信这次谁都救不了她。
“不,她毕竟是南朝的功臣……”
“你说什么?”方映容拉着南风晟的衣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她是南朝的功臣,不能随意发落。”
“你说谎话!”方映容在哭,是真的哭,这个男人从来不曾驳过她的话,可是如今却放任别的女人公然刺*她,自儿时开始的承诺,终究还是虚假:“南风晟,你说谎话!”
南风晟是看不得她哭的,他总想起那一年自己母妃执着那杯毒酒时的表情,那样的绝望凄怆。这样站了一阵,他终究是低声,却显得无力:“我没有。”
“你有,你说谎话。”方映容的泪落在怀中婴孩的脸上,一滴一滴若破碎的珍珠一般,天见犹怜。
“好吧,人我交给你,不过方映容,本皇不准她死。你记得!”
好熟悉的一场交易,左唯霄跪在地上,一直低垂地头终于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南风晟缓缓别过脸。
左唯霄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可是看着笼子里那十几条花色各异的蛇时,终于变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两个侍卫强行压住她的肩,迫她跪在地上。
“左将军,你不是一向胆识过人吗?本宫今天就跟你玩一个游戏好了。”方映容笑得很开心,他终于还是把她给了自己,他还是爱着自己的不是吗?
有人持了蛇走过来,那足有三根手指粗的蛇在他手上嘶嘶地吐着信子,狰狞而恐怖。左唯霄面无人色,肩上的力道让她无法再退后分毫。来人竟然伸手死命
地想要拧开她的下颚,她终知道他要作什么。
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张口,冰凉的蛇身触在她的脸上,她拼命地甩着头,却只觉那带着腥味的蛇体附骨一般怎么都避不开。
“主上……主上我知错了,救救我,救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求饶,原来就算是再怎么样的傲骨也抵不过内心深处的恐怖。可是没有人回答,来人就着她开口的机会用蛮力捏开她的嘴,然后冰凉的蛇头探入她的嘴里,顺着喉头慢慢爬下去。
她呜呜地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左手终于挣脱了出来,绝望地、空虚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终是虚幻。感觉到冰冷的蛇身在她体内扭动,她想吐想呼喊,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仿佛又是小时候,被人丢在深不见底的地洞里祭神。那时候蛇也是爬了满身,看着同伴一个个变成尸体,没有人可以呼唤,没有人前来救赎,心、和世界一样的无助孤独。
南风晟就是在室外,只隔了一层珠帘。她一直看着他明黄色的身影,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行刑的人攥着蛇尾将它缓缓地拖了出来,左唯霄清晰地感觉到粗糙地的腹刮过体内,似乎心肺都要被拉出来一般。
“主上……主上……”她不死心,声音凄厉:“你说过会好好对我的,你说过的!!!”
南风晟一步一步缓缓地离开,那声音一字一字撕心裂肺在耳边驱之不散。
左唯霄看着那抹身影缓缓地走出她的视线……
“南风晟……”最后三个字,却是喊给自己听。
别唤了左唯霄……他从来没有爱过你,南风晟……从来就没有就爱过左唯霄啊……
行刑的人捏脱了她的下颚,绝了她咬舌的意图,那蛇,一条一条地塞进去,她的体温也像这蛇身一样,心中结了冰。
蛇一条一条塞到了最后,姜后拍拍手:“好了,这也算给你点教训。让你看清什么是主子,什么是主人养的狗。”
左唯霄听若未闻,旁边的人放开了她,她一个人跪在地上,很久很久才恍惚地走出去。在出栖凤宫宫门的时候碰见周允,周允何尝不知道这边的动静,只是也猜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她脚步不稳便伸手一扶,左唯霄回身环着他的脖子,喃喃地道:“周允,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然后头一低,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南风晟派了太医给她诊脉,回来后禀报一切都好。看过几次确定没有问题,也就放下心来。
她不开口说话,南风晟也不迫她。他开始不再去栖凤宫,夜夜在南清宫留宿。左唯霄较之从前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依然不能接受他的碰触。南风晟有时候忍得全身发疼了,却又下不了手勉强她。
只是发现抱着她的感觉很好,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着,感觉怀中人肩头愈加削弱了,才吻着她的额头开口:“最近都不吃东西的吗?瘦成这样,我抱着都咯手了。”
左唯霄含糊地不知道答了句什么,南风晟没有听清。
第二天他特意空下时间陪她用早膳,却发现她早餐一口不动,竟自捧着一壶酒。伸手将酒壶夺了过来,南风晟口气严厉:“早上不许喝酒!”然后夹了菜给他,身边布菜的王公公忙也夹了菜放到左唯霄碗里。
可是她只是看着,不肯动筷。
南风晟和她卯上了:“吃。”
她终于挟了一筷,在他的注视下吃下去,苍白着脸忍了又忍,最后飞快地跑到门外,然后扶着门框吐了个天黑地昏。
胃里本没有多少东西,于是就吐出了黄色的胃液。
那个时候南风晟才发现不对:“多久了?"
她不说话,南风晟紧紧握着她的肩:"我问你多久没进过食了?”
左唯霄卷缩在门边,皱着眉痛苦地抚着胸口。南风晟立刻找人去找了付大夫,他把了很久的脉,才敢开口:“皇上,左将军的身体无恙。”
南风晟召遍了所有的名医,都是这样一个答案。
只是左唯霄越来越虚弱了,所有的药汤与饮食一律吃多少吐多少。只有酒,她只是喝酒。有时候付大夫开了新的药方,她会引着他的手到自己心口:“付大夫,我总觉得这里有东西在动……”
付大夫只是安慰她:“没有的将军,您多心了。您的身体是健康的。”
话是这么说,左唯霄越来越衰弱,左安安的腿还没好,周围没有贴心的丫头,南风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几日不曾早朝。
方映容求见,被人挡在南清宫外。
左唯霄的神智还很清醒,她总是任他把自己揽在怀里,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只是这颗心啊,完全隔绝了他无边的宠爱。
这样几天下来,胃里面没有东西可吐,于是就吐出了血。一股艳红的液体喷出喉头,南风晟觉得有只手捏着自己的心脏。
付大夫说,那是心病,无法打开的心结。
她拼命地吃东西,却在随后如数吐出来。南风晟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多年的军旅生涯,她没有挑食的习惯。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有时候左唯霄觉得自己会连心肝脾肺都一齐吐出来,那过程所有人都替她难受。她的精神越来越差,整个人瘦弱得布娃娃一般,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南风晟抱着她就不敢松手,怕一放松她就会随风而去一般。多少年了,习惯她跟在身边,不会欺骗,不会抗拒,没有利用,没有背叛。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
这世界,教会了他天文地理,教会他阴谋算计,却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作感情。他去找了白帝,那位传说中已登仙录的神话人物。
白帝很是怜爱地看他,他是自己所有弟子里面天资最好的一个。但是能找到这里来,他还是很讶异。
“真的想救她么?”
“是的。”
“治好了又怎么样呢?”
南风晟未曾想他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下定决心:“尽吾一生,护伊一世。”
“可以爱她,胜过任何人?”
“是的。”
“先回宫吧,为师稍后就到。”
南风晟匆匆赶回宫,白帝的小童看着南风晟滴落在地上的血。这无印山机关重重,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师父,情是什么?”
“情啊……”白帝正在收拾新炼的丹药,声音清亮中带着沧桑:“是咬牙切齿却恨不彻底,是撕心裂肺却痛不死心;是淡如白水,只是某天醒来,已经不离不弃、不怨不悔;是抛不开、丢不掉、舍不得。”
于是小童便悟了……原来情,是无可奈何。
白帝帮左唯霄诊过脉,几乎整个殿上的人都在等他的结果。他掳着白色的胡须,一字一字地开口:“其实要治这病不难。”看看南风晟眼中欣喜的神色,他继续道:“只须七窍玲珑心一枚即可。”
所有人绞尽脑汁,想不出这七窍玲珑心为何物。南风晟握着左唯霄的手,她的视线已经不是非常清明。
“师父可不可以指明七窍玲珑心的来处?哪怕是刀山火海,南风晟必然寻到。”
“既然是心,自然是不必寻的。这宫里有个人就有。”
群臣后退,南风晟厉目一扫:“谁?”
白帝抚着胡须,深沉的姿态倒配得起世外高人一词:“皇后方映容。”
左唯霄感觉到肩上南风晟的手骤然一紧,她抬起头,看见他眼中的犹疑。她的笑意遮掩了容颜的憔悴,吃力地伸手抚平南风晟紧敛的眉峰:“太傅,别开玩笑了。”
白帝颇含深意地看她:“你不希望知道结果吗?”
左唯霄转脸将额头抵在南风晟肩头,声音听不出感情:“我早就知道结果。”
“皇上,如果真的只有这一途,你会挖了方映容的心来救左唯霄吗?”白帝咄咄相逼,南风晟犹疑:“我……”
“太傅,请勿将唯霄与方后相提并论。”左唯霄依然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巧妙地解了南风晟的窘境:“臣可担不起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
南风晟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手心里全是冷汗:“我……”
“太傅,唯霄还有救么?”左唯霄借着南风晟的力道撑起来,靠着他坐在床头,她带着浅浅的微笑,给人一种即将幻灭的错觉。
白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一个慧质的女子呢,刚柔并济,不让须眉。可是我的孩子,在你的心里,真的可以放得下去?你又是否能够确定,你对他只是君臣的忠贞?
南风晟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她总是这样,就算再怎么样的委屈,也不愿意任何事令他为难。
“你的身体并无异样,只是心病。”这句话很多大夫都说过,白帝也不想重复:“最好的方法,是金针封脑,散去一部分记忆。忘记了,也许不会再有这种反应。”他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可是这种方法以前从未试过,而且你现在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损伤。可要考虑清楚。”
“终归不过是一死吧。”左唯霄神色不变,气度从容:“怎么也比现在这情况好。”她抬头,眼睛亮亮地征求南风晟的意见,南风晟低头吻着她的鼻尖:“
请太傅放手施为。”
一字一顿,这位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君主,一手的冷汗。
来不及多作等待,她的体能每一刻都在流逝,气息渐渐衰弱。白帝抽了一盒金针,他的小童仔细地在烛火上消毒。
“都出去吧。”淡淡地下着逐客令,南风晟起身,看着她苍白如玉的手缓缓松开自己的袍角,恐惧,就那么铺天盖地而来。
会不会、这一转身,就是诀别?
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迫自己强作镇定:“一定要活下来。”吻落在她唇边,他撩起她的长发:“请一定活下来。”
左唯霄只是看着他浅浅地笑,如玉的指尖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眼中的深情。
我的皇,我不知道要睡多久,也没有把握还会不会醒来。你的江山,已止干戈,你的世界,已不再需要我。
如果你我之间,只是君臣,如果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那么,我又何必醒来?为谁醒来呢?
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谁。唤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轹。眼帘好重,沉沉地闭合,意识断在此处。
南风晟转身时,白帝突然开口:“你是爱她的吧?”
南风晟看着床上在药力的作用下昏睡的容颜,不说话。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不让她修习烽火连环箭的最后一式?”
“我……总之……一切拜托师父了。”南风晟大步地走出去,总想起镇南山上他持她之手所出的最后一箭,烽火连环箭的最后一式,叫作暗然销魂。
那是必*的一箭,飞鸟不惊、日月无觉,持弓者一旦修习,每次施展必如万箭穿心,且从此无法止,直到无情、无爱、无心。
真的会无情、无爱、无心吗?南风晟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对方映容慢慢地淡却了爱恋,只剩下责任的原因,可是如今站在这里,他才知道不是。
“我不知道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倾身吻在她发际:“师父,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从见到她开始,好像所有的一切就是理所当然。
现在,我只希望她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
群臣都等在南清宫外,南风晟不说话,也没有人敢出声。夜色微凉,他靠在朱漆栏杆上,从来不知道,等待竟然会让时间变得如此漫长。
左相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担心无用,左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南风晟目光冰冷:“本皇为什么要担心?我最爱的女人好好地呆在栖凤宫,我为什么要担心?”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回应他的是群臣同情的目光,真的不担心么?那么是谁,让你一夜白发?又是谁,沧桑了你不过双十的脸颊?
终于,烛火暂熄,白帝开门出来。南风晟迎上去,才发现这么多年所学的临危不乱全是句空话。
“皇上。请节哀。”白帝后面三个字一出,南风晟的表情令人发指。
白帝看着他发际的霜华:“皇上,你的心里,是驻不下两个人的。”话落人去,声音还远远传来:“她的身体损耗得太厉害,需要休眠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南风晟的表情不发指了,推门进去,她的睡颜安稳恬适,于是心莫名地安稳下来。静静地握着她的手,阿左,别离开我。
左唯霄昏睡了很久很久,南风晟夜夜栖宿南清宫,将她削弱的身子揽在怀里,有时候抱着她批折子,有时候也抱她出去晒晒太阳。
不停地和她说着话,总是担心她寂寞。
一切似乎都和她在时没什么两样,她不反抗,不多言,只是紧闭的眸子里,也看不到隐约的悲伤。
南风晟有时候甚至不觉得她是昏睡的,好像转身还可以触到她,就在自己身边。
六月盛夏,荷花盛放。
他也带着他的臣子嫔妃赏荷,路过陶然亭,众臣指点,池中粉色的并蒂莲开得潋滟娇娆。
南风晟双手撑着白玉的栏杆,听着周围的吟风弄月,突然微笑:“好了,再这么下去阿左要闷死了。”回身正待说什么,发现原本一直紧跟在身旁的人已是不在。
旧景犹在,年年花开,只是故人改。
突然地就有了几分黯然。
南清宫。
南风晟苍白的发梢落在她的脸上,他指着湖面横斜着穿过的归燕:“阿左,你看那只燕子,会不会是去年在你宫门前乱吵的那只?”
怀中人不作回应,南风晟粗糙的指尖滑过她的脸庞:“还要睡多久呢,阿左,别任性了,乖乖醒过来好不好?我把左安安赐婚给周允了,这些天周允一直照顾她,想来应该对她很好才是。费南也从边关回来了,和大于的公主成婚,日子选的和周允同一天,希望能帮你冲冲喜。”
还记不记得那天,师父问我会不会用方映容的心来救你,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很害怕,因为我的答案是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阿左,什么时候,你会醒来,拯救我,于这没有回应的独白?
把玩她微凉的指尖,原来,有一种爱,不在初见,只会沉淀,在时日久远后展露它刻骨的惊艳。
可是主上,既非梁祝,怎生化蝶?我不愿最后,誓言成戏言。
飞燕南归,寒去曙往,也曾多么希望,能醒在一个风日晴和的初晨,在浅浅阳光中睁开双眸,从此妾意郎情,隐世双飞。我也想,在某个午夜抖动眼睫,对
上你温柔的眼,然后如了初时的心意,执子同行。
可是来时的路,已被风尘覆盖,纵然还有爱,又怎奢求重来?
主上,你等的是我的醒来,还是一个结局?
好罢,阿左给你一个结局,只因你是君,我是臣,这辈子……只是君臣,断了所有的可能。
白帝骗了南风晟,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散去人一部分记忆的金针,我们并没有权力让人忘记伤害,他只是令左唯霄陷入休眠,阻止了她体能的流失。
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也许是再所难免,浮生又一劫。
阿左醒在南风晟怀里,那时候御书房烛火明明灭灭,他灰白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刺刺地痒。阿左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南风晟一低头,便对上她的
明眸。
“醒了?”流泪的烛提醒着时间,南风晟弃了手中的笔,低头吻在她额际,两个字温柔亲昵,仿佛她只是打了一会的小盹。
左唯霄捻了他灰白色的发梢,他的怀抱,一如当初的温暖。她在笑,浅浅的笑意令他的心不再空荡:“嗯,我醒了。”
南风晟扶她坐在自己腿上,靠近了看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左唯霄不似曾经在他面前的谨小慎微,撒娇似的以指尖在他脖子上画圈圈,声音低低的也是亲昵无比:“主上亲自做啊?”
南风晟滞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些:“没试过……”他轻轻蹭她的脸,惹得她躲到自己怀里:“不过可以试试。”
两个人偷偷摸摸到御膳房煮东西,南风晟确实是很有学习的天赋,竟然学着大厨做莲子羹,左唯霄看着颇为有趣,刚刚醒过来,四肢关节难免僵硬,左唯霄不能太过剧烈的走动,却是坐在房内的凳子上,看他洗手作羹汤。
当然是有侍卫看见的,但是不敢阻拦。南风晟剥着莲子,知道她坐在旁边,像一段缺失的岁月,骤然完整。
“主上。”
“嗯。”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出征时情景?”
“第一次出征?我只记得第一次教你用箭。”
“对了,我记得我那时候表现并不好,为什么你教我用箭呢?”
“因为你是我手底下有史以来第一个射中鼓史的射手。”
“主上!!”左唯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么多年了你就记住了这个啊。南风晟早已笑不可抑。
“就为了这个留我下来?”
“嗯。”南风晟低头剥着莲子,突然想起那一次校场,那鼓史捂着大腿一蹦老高的情景,那时候他得保持严肃,在极度严肃的表情下,他觉得这个人留在他
身边是理所当然。
“那你又为什么陪我征战了十一年?”
“你带兵不熟,怕损兵折将。”
南风晟已经在开始煮水,左唯霄似信非信:“真的?”
南风晟想说是假的,因为那时候你总是冲在最前面,跟头牛一样怎么也拉不住,烽火连环箭不适近攻,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带兵作战?
可是他在点头,他说不然还为什么?
“主上,你一直都爱着方皇后的吧?”
南风晟把莲子放到锅里,背对着她道:“嗯,从母妃被父皇赐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会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受半点伤害。当她从马上跌到
我怀里时,我甚至以为那是天意。”可是阿左,这世间没有天意啊,即使是生命最初最最深切的爱恋,也终究抵不过时间。
左唯霄从背后揽住他结实的腰,南风晟僵了一下,她的声音甜甜地从后面传来:“那你又为什么不让我再练烽火连环箭?”
“因为这个江山,已经不再需要你了。”南风晟手下不停,腰间的手并没有松开,他很想握住这双柔荑,告诉她不是的,烽火连环箭的最后一式,是绝情绝爱的一式,我不愿意。反正你战功已立,以后不管留在宫里宫外,都无可厚非。那么……跟着我一辈子也无可厚非。
左唯霄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微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南风晟心中一醉,话却不一样:“别靠近,这边太热。”
将她拉过去坐在凳子上,他往灶里加着柴薪,各种各样的食料加进去,已经有清香四溢了呢。左唯霄贪婪地嗅了一口,叫了声:“主上,好饿。”
南风晟在笑,他笑着道:“主上可不饿。”
左:“……”
两个人偷偷端了莲子羹出去,左唯霄趁南风晟不备,伸手就夺,南风晟笑着挡开她,道烫。
南清宫外的石桌上,他凉好了羹喂她,左唯霄并不拒绝,吃了几勺,问他姜后呢?南风晟抚着她的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她,也许是关在栖凤宫,一辈子别出来了。阿左,反正轩儿快成年了,到时候我放弃南朝,我们一起云游四海去。可好?”
“主上。”
“嗯?”
“你真的可以放下方后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南风晟抚着她的长发:“反正先养好身体,嗯?”
“嗯。”
他真的把方皇后控制在栖凤宫,右相不过是有一点异动,立刻被赶出中原,永世不得踏入皇城一步。
右相一直以为自己是玩弄权谋的高手,可是直到南风晟真正翻脸,才知道原来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猴子,自以为是地进行着可笑的表演。他的人完全没有用上,或者说南风晟安插的人甚至比自己的心腹还要多。
如果不是这些年他只费心于左唯霄的病,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再盛一碗?”
“主上我觉得你应该去洗碗。”
“==过份了啊。”
“那我去?”
“好吧我去,你先睡。我马上回来。”
“嗯。”
南风晟回来时左唯霄已经在床上了,轻轻地将人揽入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淡香,他没有告诉她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睡得安稳过。
次日,整个朝廷都知道左将军醒来,周允、费南他们纷纷来看她,她精神不是很好,简单的应对了打发回去了。
左安安吵着要进宫来伺候她,她却只是笑着安抚:“那也要等你成亲之后再说啊。”
南朝随着南风晟慢慢地恢复正常,左唯霄很少再踏出南清宫,快中秋了,醒来也快十天了吧?左唯霄帮南风晟着装,仔细地理好袍子的折皱:“主上,晚上我作几个菜,我们喝一杯吧?”
南风晟拍拍她的脸,说好。
可是晚上他没有来,月色清浅,左唯霄在南清宫的石桌上布着菜,王公公小心翼翼地禀报:“左将军,皇后服毒自尽了,幸好发现得及时,皇上今天晚上……怕是不会过来南清宫了。特地让老奴过来转告,请左唯霄好生歇息”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左唯霄神色不变,仔细地布着菜,告诉他知道了,回去吧。
他于是退出去,临出门时回望,月下孤影渐沧茫。
左唯霄默默地饮尽半壶酒,酒入腹中刀割一般的痛。她皱着眉俯在桌上,心知已是身体的极限了。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忘不了,它是一个失败的替身,等不到回心转意的男主角。
天外月色渐渐模糊了,主上,这样也好。我并不希望你在我身边,这个结局,我给了,你也放手吧。
别悲伤,就算……我们心中有爱。
南风晟来时,刚下早朝,王允昭跟在他身边踏入南清宫,便看见那个人,俯在石凳上,仿若熟睡一般。
可是他知道不是熟睡,她的血,从唇际漫过了罗袖,顺着白色的石桌落了一地,凝成惊心的紫色。
桌上菜未动,余半壶酒。南风晟的指尖停在离她黑发半寸的地方,然后与她对坐,执了桌上的半壶酒,那酒已冷了太久太久。
他慢慢饮尽,王允昭不敢看他的表情:“皇上……”
周围太过安静,半壶酒,寂寞相对,不闻万岁万万岁,只有故人看君落泪。
阿左,你的主上终于还是太过懦弱……
“国礼厚葬,就……葬于皇陵吧。”南风晟大步走出南清宫,他走得太快,王允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背影,在晨曦中一个人,如雪般的孤寂。
既非梁祝,怎生化蝶?而故事的最后……誓言成戏言……
阿左,是否你也希望未曾遇见……
南风晟是个好皇帝,左唯霄的离世,在他身上看不到太过明显的痕迹,方映容依然好好地呆在栖凤宫,可是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人人都道当今皇上是独宠她的,只有她知道自己早已不知在何时失落了他。
宫里没有人再提起左唯霄,只是南清宫再无任何人入主,只是帝君从此不展颜。
某年于皇陵祭祀,仪式结束后南风晟挥手退却众臣。将出时,王允昭斗胆回头,那位素以铁血著称的帝君将额头轻轻抵在一座石碑上,在群臣转身的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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