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珠灵子一见那白眉汉子,便称奇了。话还未了,已被白眉汉子瞧见,认了一认,便问道:“唔呀!那边不是梅翁师叔的高足珠灵子么?如何却在这里?”
珠灵子便也拱手道:“和风兄是从何处到此?小弟倒失照了。”
于是那白眉汉子便走到西上房来,和珠灵、鹤芸二子相见了,分宾主坐下,道了契阔,各述来由。你道此人是谁?和珠灵子如何认识?
原来此人是江南天平山竹公的及门弟子,姑苏横塘镇人氏。父母因他生出来时,便是一副异相,只当是生的一个妖怪,故就将他抛弃在山野里。却巧被竹公所见,便将他抱到村中,命人好好豢养。一直到六岁,便带在身边,传授他各种武艺,替他取了和风子三字为名。他一向跟着师父在山中学艺,直过十三四年,学就一身异样的本领。在七子中,除了荪竹子之外,可算首屈一指。有一回,竹公命他到黄山去求取千年百合,曾往见过梅翁。那时珠灵子正在黄山学剑,梅翁就命他带了和风子去刨百合,因此见过一面。和风子眼力很好,今天不致认错。就是那珠灵子,因他生得相貌古怪,故一见之下,也就认了出来。
当下二人谈了一会,和风子便邀二人同到厢房中饮酒,顺便和同来的二子相见。原来那两个也是竹公的弟子,那个白面书生叫撷云子,那个武士叫蟾月子。当下五子聚会,各道敬慕之意。此时店家已送上酒菜,大家开怀畅饮。
原来那和风子等三人此来,却正有一桩事情。因为他师父竹公有一位好友,此人姓钱名和,祖上也是阀阅世家,到他时便淡于名利,精硏岐黄之术,悬壶行医,医术高明,活人无算,因此姑苏人称他活神仙。这位钱和生性最好收藏古物,家中秦砖汉瓦,晋帖唐碑,不知有多少。其中有一件东西,尤为贵重,真是人间独一,天上无双。这究竟是甚么东西呢?却是一副软铠。若是寻常的软铠,也值不得许多。但他这副软铠,却是不同凡俗。相传此物还是战国时王僚所穿,名为唐猊铠。论其功用,非但寻常的刀剑刺不入去,就是干将莫邪,也不能奈何牠,因此称为异宝。如今落到这位钱先生手里,他是个骨董专家,得此宝物,自然什袭珍藏,作为传家之宝。平常非但不肯轻易示人,连说都不肯说出去。他和竹公是万分知交,却曾给他看过。大家谈论此铠的来头,忽被那无知的佣人听了去。他们不知高低,茶余酒后,不免夸耀主人家宝之多,无意间将唐猊铠的名头说了出去。外边也有细心的人听了去,记在心里,闲时也作为谈助。如此一来,钱家的唐猊铠渐渐传扬开去,不想入了歹人之耳,就动了恶意。钱和虽将此铠藏在十分隐秘的所在,前月中忽然失去,不知下落,心中忧郁万分。他向来知道竹公的本领,并且晓得他的神课最灵,便到天平山去和他相商,请他想法子。
孤竹公道:“此铠若被图利的贼人偷去卖了,落到古玩家手里到还罢了。最怕的是落在大盗手里去,仗着此铠做护符,为非作恶起来,那便坏了。待我来占一下看。”于是他抡动手指,仔细一算,不觉顿足道:“坏了,坏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竟是被歹人盗去的。欲收回此铠,又须引出一番事来咧。”
钱和再三恳求,竹公道:“这也是大数如此,内派弟子应有此一劫。”便吩咐和风子等三个徒弟道:“此物现在闽中承恩寨,你们三人赶快前去,用好言向那寨主穆英讨回。他冲着我的老面子,或肯相还也说不定,只是千万不可先去得罪他。他纵有些无理之谈,你们也不要过于认真,要让他几分。须知我们以讨还唐猊铠为主旨,别的都可不管。”
当下三人领了师命,一直往闽中而来。不料到了胡家境,天雨落店,忽然见珠灵子、鹤芸子二人,这也是奇缘巧遇。当下和风子说明了上项事情。
鹤芸子道:“我们正想到武夷山去游玩,既然如此,就同往承恩寨去一行,讨得还了唐猊铠时,便大家一同游了武夷山再回去。若穆英那麻坚不肯还,他的身体有铠保护,纵然不能伤他,他那颗脑袋须不是钢铁炼的,便将他砍了完事。”
珠灵子道:“师弟且慢说这些话,到了那边时,相机行事,再作道理。”
当下大家又吃喝了会,天色已晚,用过了晚饭,各自安息。弟二天起来,雨还不住,一发比昨天来得大了。如此一连五日,把几个人闷得慌了,终日闷在客店中,无事可做,只好借酒来消遣。到了第七天上,才算放晴。这时山水暴涨,陆路通衢竟变成溪涧一般,不能行走。五人在张家老店中足足住了半个月,路上才可勉强走得,心中有事,再不容缓待了,便打点上路,一直取道入闽,沿途打探承恩寨的所在。
原来承恩寨在龙溪的上游,也是一个巨镇,那穆英是镇上最有面子的人物,因此人家都称他穆寨主。他本来也是个大盗出身,从师父欧阳庆学得剑术,横行江湖数十年,很积蓄了几十万家私,从此洗手绿林,在承恩寨做一个富翁。此时因太湖水路总头领观有根六十大庆,前去祝贺,在姑苏经过。无意中听人家谈起唐猊铠的一会事,探听明白,就顺便盗取了回来。还预备开一个庆贺大会,宴请水陆英雄,不料和风子等已跟踪而至。
当时五人一路到了承恩寨,便问到穆英家来求见。穆英听说有人从姑苏到此求见,明知是为了唐猊铠而来的,却也不好拒绝,便迎接入内。通了姓名,用宾礼相待。寒喧已毕,送过了茶,和风子便将奉师父竹公之命来此,乞求将唐猊铠赐还的意思陈述了一遍,说得非常圆活动听。
穆英起初只推说没有,和风子笑道:“寨主休要说顽话,我家师父神课最准,不差累黍的,算定此物现在寨主处,故才命小子前来求取,还望寨主见还。”
穆英道:“此物有便是有的,但这种宝物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那姓钱的德不足以居此宝物,就是我不取他,也一定要入于他人之手,故我顺将牠带走。不是我不肯卖令师尊的面子,此物却断难奉还,劳诸位白走了数千里,心中很是不安,略备水酒一杯,聊当洗尘,还望众位赏光。如其众位一定要索回此物,也不得恁般容易,岂空口说白话就算完事。不才略知剑术,众位之中想不少能人,如有哪一位能胜得我时,不才就将那副唐猊铠双手送上,决不食言。或者是我将那唐貌铠收藏在一个地方,众位如能在三天之内前来盗去,不才也就佩服。如今单讲情面是不成功的,任凭诸位拣那条路走。”
当下五人见了穆英不肯还铠,却出了两个题目,明知多说无益。和风子便道:“寨主既然如此坚执,那么待小子们回寓处去商量,或是比剑,或是盗取,决定之后,再下帖子通知寨主便了。至于盛情,却不敢叨扰,就此告辞了。”
穆英假意相留不住,只得送五人出门。和风子等去找了一家客居,躭搁下了,大家商议此事。
鹤芸子道:“看那厮神情,一定非动手不可的了。依小弟愚见,明天和风大哥就下帖子给那厮,和他比剑,到怕不能胜他。那盗取一事,鬼鬼崇崇,谁耐去干?不知众位以为如何?”
大家一斟酌,都说:“很好。和风大哥剑术最高,就写明你一人和他比剑,我们决不相助,省得人家说我们人多手众,到算欺负了他。”
和风子道:“如此甚好。明天就去下帖子,叫那厮定了地点,比剑就是了。”
当夜大家用了些酒饭,安息不提。次日一早,和风子便叫撷云子写好了帖子,命店家唤人送到穆英家去,要等回音的。店家去了好一会,才持了回帖回来。回帖写着来日清晨在龙湫潭上比剑,大家不准用人帮忙等话。
当下和风子就问明了龙湫潭的所在,向众人说道:“今天横着没事,何妨先到龙湫潭去看视一番,明天比剑起来,也好占些地利。”
大家都称有理,胡乱吃了早饭,便依着店家所指的路径来寻龙湫潭。原来这龙湫潭在承恩寨的西北十余里,虽名为潭,其实是个小湖。相传是从前也是一片平阳之地,下面有两条卧龙,蛰伏了二十余年。忽然被巨雷惊动了,靠着巽水的力量,顿时破土而出,飞上天去,此地就成了龙湫潭。此潭深的了不得,难测其底。后来又贯通了龙溪,水势急湍异常,并且龙溪之水灌入潭中时,水浪旋卷如螺,就是鸿毛飘下去,也得吃它旋的沉了。龙湫潭的旁边有一片平原,荒郊寂寂,并无一庐一屋,好像天造地设的比剑场一般。
五人在龙湫潭旁边观看了一番,众人都着眼在陆地上,独有鹤芸子却注意那潭中之水,指着向四人道:“此间的水如何恁急?我前回在石钟山下鄱阳湖中洗了一个澡,水势却也没有如此急骤。如有人能在这种急水里洗澡,那就是本领了。”
大家都不在意,只附和了他几句,又在各处游玩一番。到日色晌午,便循旧路回到店中,吃过中饭,又在集子上兜了一回圈子。好容易敷衍到了晚,各用酒饭安息,预备次日去比剑取铠。
第二天清晨,和风子带了四人到龙湫潭上。此时穆英尚未到来,隔了好一会,才见他带了一个人,手中捧定一只匣子,远远而来。见众人已在那里等他,便抱拳拱手道:“抱歉抱歉,不才来迟一步,劳诸位久待了。”
大家也还了一礼。他又续着说道:“今天我们比剑以一对一,切不可教人帮忙。要人帮忙的不是人类,比剑并不是厮*,只要分个胜负,切不可伤*。今天如你们败时,便从此回去。如是我败,现在已将那副唐猊铠命人带在此地,只等败了,便即奉上。众位以为好不好?”
五个都是直性人,一听此话,同声说好。谁又料这穆英在昨日费了一天工夫,已想妥了一条千稳万妥的诡计来对付这边呢。当下大家说好了,各道一个请字,各各使出本领,吐剑在空,两下里就此斗将起来。比剑的情形,我上边已写过几次,不必细写,就是写出来,也不过是青光来白光去罢了。二人斗够多时,穆英的剑术果然不弱,与鹤芸子差不多。不过和风子的剑术,在七子中要抡到第二人,两两相并,就差得多了。
半个时辰之后,穆英渐渐不支,便喝声住,跳出圈子,收剑拱手道:“佩服,佩服,不才输却了。”
和风子也收了剑,待问他讨铠时,只见穆英在从人手中接过了那一只匣子,含笑说道:“我此铠得来非易,若轻轻拱手送与诸位,心中到有些不大愿意,如今不如大家没有罢。”说罢,便将那匣子望准了龙湫潭的中间,狠命的一掷,只听扑通一声,那匣子已沈下水去。
和风子看了,不住的顿足道:“你怎么竟食前言,还能算是大丈夫么?”
穆英道:“如今那铠已沉下潭去,你们有本领,尽管下去捞取,我可是不了管他。”
这一来不打紧,却恼怒了小侠士鹤芸子,也不和他说话,便从衣袋里捞出梅花针来,望个亲切,倏的一声,五针齐发,直向穆英射来。穆英躲避不及,后颈上却早着了两针,他也不敢停留,只得忍着痛,飞也似的逃回去了。
鹤芸子便对和风子道:“不想那厮如此无耻,竟将唐猊铠沉入此潭中。在他以为此潭水深而急,决没有恁般好水性的人,能下得去捞起此铠,打定两败俱伤的主义,出这下策。但是小弟却偏不相信,一定要下水去捞他起来,给些厉害他看看,好叫那厮不敢藐视内派。此刻没有带油衣油靠,大哥等在此稍待,等小弟回去换了衣服,前来下潭捞取就是了。”
当下和风子等三人,本不知他会下水。就是珠灵子虽然知道他会下水,但也只道他水性平常,故上前阻止道:“师弟不可造次,此潭水急而旋,不比平常小河中,可以自由游泳。师弟虽知水性,也须自己量量力,切不可任性,此事不是儿戏的。”
鹤芸子笑道:“师兄只如其一,不知其二,若小弟在从前时,也决不夸此大口。如今得鲁灵光祖师指教一番,自知这种潭水还能应付得,决不至有失的。”说着,便飞身回到客店,换了一身衣服。不一时,重到龙湫潭上。众人将他一打量,只见他穿着一身麋皮所制的水靠,外面用绿油漆了,颜色鲜明,光亮耀目。紧紧的箍在身上,一排密密的钮扣,都是鹿角制成。腰间束着一条丝带,带间插着一对五棱钢刺。头上也是麋皮的包头,足上却蹬双龙须草的鞋子。那副打扮,竟像水鬼一般。
他走到龙湫潭上,向水面望了望,将身一蹿,扑的跳下水去。一会儿,游到潭的中央,就是刚才那匣子落下的所在。众人只见他将身一翻,就不见了。他在水面浮动的时候,水势虽急,还易容应付。现在沉身入下,渐渐的觉得有些费力了。你道为何?原来龙湫潭四面的地形,斜斜的高起,正中间却十分低洼。外边的水冲入潭时,在旁边却徐徐的流着,一到居中,便直流倒泻而下,急骤的了不得。水冲下去,到底之后,再泛起来,一上一下,就打起涡漩来了。故上面虽急,还不算极点,越到下面,越来得急,旋得也越发厉害。若使鹤芸子没有得到水中秘法的时候,此去定被潭旋坏了。他如今仗着神传的秘法,使出平生本领,用坐水之法,镇住了身体,然后用分水之法,分开水路,向下慢慢地沉去。
约沉了三十来丈,还不见底。鹤芸子也不觉着起慌来,暗想:此潭遮莫是真的没有底的么?再往下沉了十余丈,才算到底。他在水中举眼四望,只见四边的水一起一落,好像是两道晶帘在那里抽起放落,别的却瞧不见甚么。再向底下看时,除了些乱石黄沙之外,也没有虫鱼水草。照他那副眼晴,平常在水里可以看到五丈路远近,今天在这急起直下的水中,竟把眼都耀花了,一丈路以外,已看不清切。
鹤芸子在水底略定了定神,见近处没有那匣子,便渐渐盘展开去,到四周寻找,好像鹰隼打盘的模样。渐盘渐远,约离下水处有一里多路了,只还不见那匣子的踪迹。他暗想:这到奇了,刚才明见那厮将匣子抛在潭中,如何却又不见了?踌蹰了一会,又暗暗好笑道:我真呆了,那匣子下沉到底之后,一定随水泛起,冲往前面去了。便依着水势上泛的地方一直寻去,又寻了一里多路,觉得水势渐渐的徐缓,比潭心大不相同,眼也少花些,行动也省力些了。举眼向前一看,果然见那匣子斜搁在前面,他心中非常的欢喜,前去取过。
但此时潭上的四人见鹤芸子下水了,约有一个时辰还不见上来,大家就着起慌来,又没一人识得水性可以下去探望,焦急得甚么似的。正在面面相觊的时候,忽见鹤芸子捧着匣子从水中一跃而出。这一来,把众人喜得手舞足蹈,都上前来慰问。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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