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头村是木兰溪最大的溪心岛,是母亲河之心。
1973年,园头遭遇水灾。木兰溪哪一年不来场洪水? 之前之后都有过水灾,年年大水,多见少怪。不过,1973年的这场水灾还真的让岛民后怕。我们住的岛尾,水涨到墙壁的一米高,家家户户进水,老老少少抗洪。多数住宅是低矮的瓦房,墙体是“穿扇”的木板或芦苇糊的泥墙,再淹几个时辰,势必墙倾屋塌。廪中的番薯浸水了,半空的水缸浮起来了,烧火的灶膛进水了,全部的家产都在水里了,你说这算不算水灾?换成现在,大水未到,村民早一溜烟出岛去了。但是1973年,你没有车,全村只有几部自行车;你只有船,一条全村公用的小木船。园头,这个木兰溪中的孤岛,就是洪水中的孤零零的心。数十年过去,老人们至今死活不肯在岛畔低洼处盖房子。洪水啊,你可真是伤了母亲河的心!
平心而论,改革开放前,我们华亭公社就非常重视兴修水利工程了。1970年,华亭人就举肩挑手抬之力,凭战天斗地之志,建设起北溪中的“水龙泵”了(次年南溪也筑起石坝,但不久就被冲垮)。潺潺的溪水,道道的水闸,兼之如龙的水泵,部分解决了岛上园地长年亢旱的问题。“水龙泵”在当时是“现代化”的工程,几乎要跟北宋的木兰陂古今辉映了。但是,走在这一段接一段的仅用两三根条石搭成的小桥上,看着桥下两米处的急流,你有时会觉得不是溪水在流去,而是石桥在迅速地倒退,容易晕眩的人因此不敢过桥。而当洪水暴涨水声轰鸣,就连胆大的人也不敢铤而走险了。水灾光临,洪水干脆漫过桥面,不时带走几根条石。因此,园头村终归是个岛村,河神发飙时,木兰溪之心在瑟瑟发抖,而岛外的亲友只能在水一方望洋兴叹——谁来安慰这颗木兰溪的心?没有,这颗心唯一的选择就是听天由命了。八十年代,我们兄妹出岛读书,周末回岛,溪水稍大一些,奶奶就早早地站在船仔头(简陋小码头)等候,看着我们上船下船。船工都是有几十年经验的老手了,但有一回,也因为超载沉过船。木兰溪之心就是岛民的心,随着溪水的涨退,一惊一乍。
下一代听到溪岛出入如此不便,可能会着急地说,干嘛不搭建大桥呢?学生都在课本上读过《中国石拱桥》,“在世界桥梁史上,我国以石拱桥著称”,作者茅以升说,“两千年来,我国修建了无数的石拱桥。”孩子,你能想到的,你的爷爷奶奶,祖祖辈辈,都在想啊。“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谁不曾有过如此愿景?特别是在发大水与运大件的时候。但是在那时,你可以梦想,却无法圆梦。一个劳力在生产队里干活一天只能挣几个工分,一个工分只值一角五分钱,一个村民至多在过年前添置一套新衫,一年到头吃的大多是稀饭加红薯,哪来的余钱修筑天价大桥?因此呢, 一代代就这样过,没有桥也就这么过。“古董配身价”,大桥配大运输,岛民除了运甘蔗时会感到船只不足,平时肩挑手提的,好像也用不上大桥嘛。因此岛民们,一辈辈就这样过;因此木兰溪,一年年就这样流;因此木兰溪之心,一天天就这样跳……跳到了八十年代——谁能想到只是过了数年时间,梦想就忽然变成了现实!
“要致富,先修路。”要修路,先修桥。大建设大流通的时代终于大驾光临了,没路没桥,木兰溪之心是会被时代大潮遗忘的。春江水暖鸭先知,兰溪水变心先觉。1985年,众目睽睽之中,园头大桥搭建了。建设资金呢?这时离改革开放的1979年只有五六个年头,离褔建省农村体制下放的1982年也只有两三个年头。公社的财政收入不多,村里也没有村财,村民倒是有点积累了,但距离建桥所需的数十万元的目标还远着呢。钱从哪来?全镇(1985年华亭建镇)人民都知道,多半从华侨那来!
溪在转啊岛也转,水在流啊人也流。园头本岛面积不足千亩,多少代了,岛主们都看得出岛上就这么点田园,园中的沙土谈不上肥沃,还老是漏水,男女老少都尝够了天天挑溪水浇园子的苦头。因此早在民国时期,老一辈岛主就铁下心来——不当岛主,不当苦主,要当潮流中人,要当时代主人!
出岛两条路。一条是读书考试,莆田人传说中的“文教第一村”就是咱园头村。1977年恢复高考后,园头上大中专的人数之多和比例之高,全镇全市,难寻其匹。光是考上北大清华的即逾十人,教授专家不胜枚举,现任北大校长的龚旗煌院士就是显证。其实园头人在科举时代很重视教育了。南宋出过名臣龚茂良(官至参知政事,即副丞相),清代出过“一门四贡元”,民国的龚剑青曾任北洋政府外交部主事。今天镇内大多数的小学都是解放后甚至七十年代才兴建的,而园头小学早在1923年就在本村的“云庄书院”的原址上创办了。今天园头在村户籍人口3000余,而在全国各地工作的园头裔民也多达3000人,其中多数人是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扬帆离岛的。木兰溪之心,本来就是读书求光明的心,就是穷则思变的进取之心,就是敢于领时代潮流之心,潮流来了,心能不乘风逐浪扬帆起航吗?
出岛的第二条路就是下南洋了。园头村是城厢区第一侨村(华亭镇是莆田市第二侨镇),侨居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澳门、台湾等国家地区的园头后裔竟然也多达3000人。岛民下南洋源于解放前,他们割橡胶、修脚车,打苦力,筚路蓝缕,创下家业。正是这些侨胞带头众筹了近百万的筑桥巨资,让园头大桥率先屹立洪流!当然,要不是改革开放,海内外亲人音信也是不通的。世易时移,侨胞回国,有了侨胞的引领,有了侨资的帮助,园头岛民也跟着水阔凭鱼跃了,木兰溪之心,紧跟着有“亚洲小龙”之称的南洋岛国一起跳动起来。“园头元在园里头,海归每从海外归。”海内海外,溪岛洋岛,一样的天,一样的水,一样的心,怎能不一同鸣奏着大溪大海的蓝色协奏曲!
2014年,利农现代农业综合园区项目落户园头村南的溪床上,一千余亩的溪床草滩果园全部流转了出去。溪岛顿时与南山连成了一片,加上西有南湖村大坝,东有万坂村大坝,南山的木兰大道的隧洞又在凿通中,东南西北中,交通大变通。如今,在这个木兰溪最大的溪心岛上,已经没谁还在说自己住的是岛,自己当的是岛主了。史上规模最大的木兰溪防护工程正在全线铺开,建成之后,木兰溪不但将不会再给村民带来水灾,而且还会亮丽转型为村民的休闲乐园。园头村入选第一批“全国村庄规划示范乡村”,村道硬化,绿树成荫,美丽乡村初具雏形,国家的乡村振兴战略正在园头村初现靓影。木兰溪之心,已经变成绿色田园,变成“田园综合体”,变成木兰溪的前生今世的心形缩影。
晨晖铺洒,暮霞斜映,村民望着脚下流淌了无数年的木兰溪,望着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谁能不感叹——母亲河变得年轻了,母亲河之心变得强壮了!
本文作者:卓梅森
附:作者简介
卓梅森,出生于1971年,福建莆田人。乡镇教师。莆田仙山开发发起人,筹立首尊卓晚春真人大石像。论文获过省、市一等奖,出版过高考总复习书籍。创作首部有体系的校园诗集《纸样年华》,近年作有微诗数百首。撰有《中华卓氏赋》。主编《莆仙卓氏族志》《卓晚春真人》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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