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贵女都说我是个贱种,出了妓院入青楼,简直不知羞耻。
借她们吉言,我不光在花吟楼赚得盆满钵满,还被当朝王爷收为了义女。
宴会上,她们个个阴阳怪气,恨不得将我扒层皮。
毕竟谁也没想到,近来炙手可热,颇负盛名的严大人会在我面前深情款款地说
「晚晚,我想娶你为妻。」
1
秦淮河边上青楼遍布,每到酉时三刻,连吹过来的晚风都会带着腻人的脂粉香。
新年将近,各地外派的官员开始提前回京走动关系,也有一些奉旨回京的能够受圣上单独召见。
严阙就是如此。
他在江南任了三年的布政使,此次回京则升为了御史中丞。
据说他还没到金陵城,求亲的媒人就要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刑部尚书凌大人更是通知我要早早备下席面,恭祝严大人升官之喜。
严阙当时就坐在上位,他穿了一身玄黑色的长衫,棱角分明,一双眉眼冷若冰霜,薄唇紧抿,与当时的言笑尽欢格格不入。
看得出来,他很讨厌我们这群人,甚至在我为其斟酒时,还故意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酒过三巡,屋内莺莺燕燕开始蒙眼捉人,几个姑娘也开始使劲挑逗,香肩半露。
我冲着严阙微微一笑,说:「喝了这么多酒大人怕是醉了,后院的昙花看着时辰似乎要开了,大人可要一观?」
严阙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点点头,跟我一道出了房间。
我将他带到后面的小院,说:「这里安静,大人可散散酒气再回府,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找到后门,大人好走。」
我对他微微一笑,面色坦然,行动举止亦不显轻浮娇媚。
严阙看着我慢慢抬眼,漆黑夜色中与我缓缓对视。
我自知长得略有姿色,如果我愿意,甚至还可以变得更加楚楚可怜一些,故意在别人的心上点上几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泛起小小涟漪。
严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坐在了石凳前,自顾自地倒了杯清水。
等到子时三刻,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后,我准备打烊关门。
可此时门房却说:「姑娘,还有人没走呢。」
「谁?」
「那位!」
小厮努了努嘴,目光转向后院。
严阙?他怎么还没走?
听完小厮的话,我摆了摆手,拿起了一盏灯笼向后院走去。
「严大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府吗?」
我将灯笼放下,搓着手问。
「哦,不急。」
严阙轻飘飘地答道,望着我的时候,眼神明显温柔了许多。
我轻声一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上前两步,依偎在他胸口处,说:「要不然,今晚,严大人就别走了吧。」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果然,男人是受不了一根羽毛在心上挠痒痒。
02.
那日过后我再没见过严阙,毕竟花吟楼内每日欢声笑语不断,实在不少他一人。
又过了两月,那天是当地富商何公子的生日,他包下了整座楼,宴请了京中所有的好友。
宴席散场时已到深夜,我醉醺醺地回到了房间。
一推门,就见严阙好整以暇地坐在我书桌旁。
「严大人怎么今日有空来了?莫不是红绡帐暖,大人想我了?」
我笑得媚态,勾着严阙的脖子低语。
「别装了,你没醉。」
严阙拉开我的手腕,与我隔开了些距离。
被他说破后,我提了提袖子,将衣服穿好,坐到烛台前,说:「大人可真是不解风情。」
话音刚落,严阙就将一幅画像拍到了我的面前,问:「这人,认识吗?」
我瞥了一眼,心中一紧。
这正是前几日来花吟楼玩得欢的礼部尚书。
想来,他就是严阙回京想要弹劾的第一人。
「认识啊,怎么?大人要与我问什么?」
严阙刚想开口,却听外面风声骤紧,紧接着「嚓」的一声,利箭划破夜风,直直射穿了我的窗户。
我转身护住他,后肩却被夺去了一块血肉。
这些人明明就是冲着严阙来的。
「严大人!你先走!」
他咬了咬牙,从隔壁的窗户跳了出去。
说来奇怪,自那晚过后,严阙像变了个人般,夜夜都要来我这花吟楼。
前几日我让小厮好言相拒,可是后来严阙似乎疯魔了般,每次来点一桌酒菜,不要姑娘,二十银照给,一坐坐到花吟楼打烊。
这样的痴情和倔强打动不了我。
因为我心中一直念着的是一个混账骗子,他叫做孟长安。
03.
没人愿意生来就在青楼讨生活。
我也是。
我出生在平州,父亲早年间做些香料生意,一家人吃喝不愁。
可他一生最愁的事就是没有儿子,只生了我和阿姐两个女儿。
又过了一年,我们那里出了一名叫何贤的秀才。
父亲好说歹说,终于花了三十银将他收作了上门女婿,希望能用何贤身上的书卷香掩掉我们一家的铜臭气。
但是他不知道,他看中的上门女婿完全就是个禽兽。
平州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次暴乱,父亲意外身亡,整个家也变得分崩离析。
这时,何贤渐渐暴露了本性。
他开始在外面眠花宿柳,对阿姐动辄打骂。
这一天他喝醉后,更是直接来到了我的房间。
他将我的手捆在床头,说:「你要是不从,我把你阿姐明天就交出去!你阿姐长得那么漂亮,你说那些匪徒见了会不会……」
我哭着挣扎,可何贤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他从后揪住我的头发,逼迫我抬头看他。
「求我!」
我恨何贤,可是我更害怕他说到做到将阿姐交出去。
那些匪徒不会留情,我看过他们将清白女儿在街道上拖拽横行,玩完了之后直接吊在树上,投进井里。
我不想让阿姐经历那样的苦痛,我已经十二岁了,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阿姐的。
于是,我低下了头。
「求你,何贤,别把我阿姐交出去。」
「大点声!我听不见!」
「我求你,放过我阿姐!」
我闭上了眼,双手攥紧,任何贤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匍匐在我身后像一只凶狠的狼,汇集了所有的魑魅魍魉。
混着酒气的喘息落在我的耳边,深夜里的咆哮砸碎了我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死过去的,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屋子原来那么大,那么空旷。
到了晚上,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何贤再一次地抓住了我的脚腕。
可是这次他还没有动作,房门忽然被人踹开,阿姐从背后拿了根长棍一下夯在了何贤的身上。
她像是发了疯般一下下地砸向何贤的胸口,直到何贤翻身压住了她,将她一脚踹开。
「小晚……」
阿姐一步步爬向我,拿过被子裹住了我的满身伤痕。
次日一早,阿姐伤夫的事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她们说阿姐不守妇道,怎么能对自己的夫君棍棒相向!
阿姐要与何贤和离,可何贤却抓紧了机会,借着机会直接给了我姐姐一纸休书,在邻里间败坏了她的名声。
至此,我们只能离开平州。
04.
两个月后,我们到了金陵。
我们从秦淮河靠边的地方租了一间铺子,前面可以做些小生意,后面用来安歇。
阿姐从前在家时就爱跟着家里的嬷嬷学做酥饼糕点。
过了两个月,我们的铺子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此时,我打起了秦淮河西边『今朝醉』的主意。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听说那里最红的花澄姑娘最受欢迎,所以,那天晚上,我带着一食盒的糕点到了『今朝醉』顺着人流找到了花澄姑娘所在。
彼时她正在高台上起舞,一举一动皆阐释了什么叫做秋水眸,清玉骨。
一曲毕,趁着花澄姑娘更衣的时候我走到了后台,怯懦懦地对她说:「姑娘,我,我是金陵桥那边糕点铺子的,你能不能,尝一尝我阿姐做的点心,很好吃的。」
花澄姑娘细细抠了梅花糕上的一点细末,放在嘴里抿了抿,继而勾起一抹笑意说:「还不错,这糕点我留下了,多少钱?」
「三,三钱银子,可以吗?」
花澄斜眼睨了下我,说「我给你三两,以后每个月来送两次,可好?」
三两银!对我和阿姐来说那时可称得上半年的收入。
我立马应了下来,走的时候还不忘给花澄姑娘磕了三个头。
可是这天我刚刚到『今朝醉』,就听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其实在『今朝醉』没有男人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这个男子却不同。
他声音中没有半分挑逗嬉闹,反而从中透出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花铃从后一把拽住了我,赶紧将我拉下了楼梯。
「今天公子来了,等会要仔细些。」
我点了点头,嗫喏地跟在花铃身后。
旁边灯光半明半暗,男子下台阶时微微抬起下巴,扫过来的眼神却说尽了侵略与野性。
花铃和我走到他身边,可就在我将糕点托起的那一刻,男人的眼风扫过来。
余光中却好似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他歪着头看我说:「新来的?」
我笨拙地点了点头,刚想起身,却听见他说「留下侍酒吧。」
花铃见状,护在了我面前说:「公子恕罪,这是外来的婢子还不懂侍酒的规矩,婢子先安排别人过来伺候可好?」
「不用,会规矩,就没意思了。」
我跪在男子身旁,与他隔开了两尺的距离。
「叫什么?」
「谢,谢晚屏」
他掏出来了锭银子放在桌上,说「以后不必偷偷摸摸地来,你的糕点,今朝醉全要了。」
我惊恐地抬头,正好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公子』叫做孟长安。
从那之后,糕点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一天的流水比我们原先一个月挣得还多。
可有时,人们的流言蜚语比刽子手里的刀还要可怕。
这天从今朝醉出来,我看到糕点铺子前面围了一圈人。
「谁知道你们是做糕点生意还是皮肉生意!一天好几两银,谁相信你们做正经生意!」
旁边卖猪肉的刘婶一下子将我阿姐推倒在地,转眼就掀了旁边的点心篮子!
我赶忙跑上前将阿姐扶起,可下一秒,几个人却直接砸了我们的铺子。
阿姐用身体护住我,抱住我不让我上去跟这些人动手。
可我气不过!凭什么,我们做的正经生意,从来不低人一等!
我捡起了旁边的砖头向他们扔了过去。
刘婶被我打中了脸却更加气愤,嚷嚷着拿着手中的刀就要来砍我。
「喂!干什么呢!」
从远处而来的马蹄声瞬间让众人停了手。
孟长安翻身而下,一步步向我们走近。
他周围*气凌冽,不用说话,就先吓退了一批人。
「谁砸的?」
他看着面前散架的铺子问。
刚刚还颐指气使的众人看到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面面相觑,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傲慢。
刚刚推过我的刘婶却愣是不要命地对孟长安吼道「我们砸的!怎么了!这姐妹两个人谁知道晚上上过谁的床,脏死了!他们做的东西谁敢吃!」
「对啊,谁知道她们有没有病啊!」旁边刘婶的夫君帮腔。
话音刚落,孟长安直接将他提了过来,一脚踹倒在地,随手带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大腿,还在里面愣生生地打了个旋。
刘柱忍不住,一声嚎了出来,孟长安则是抓起旁边的一抔土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
「你,你有没有王法!你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
刘柱骂得越狠,孟长安的手劲也就越大。
他声音阴冷地对所有人说:「告啊,你们刚刚聚在一起冤枉人的时候怎么不说王法了!去告啊!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王法!」
眼看周围一片*乱,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闹出人命。
那样我和阿姐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上前拉住孟长安的手腕,哭着说,「你别打了,再打下去他真的就要死了。」
孟长安看了看我脏兮兮的手,又看了看我的脸。
我几乎是能看到他强忍着怒气,将鬓边鼓起的青筋压平。
见状,所有人才散开,刘婶拖着她那不中用的丈夫怯生生地回了家。
次日,旁边那些胡搅蛮缠的商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再见到我和阿姐竟然都笑脸相迎,其中几人还纷纷上门来给我们道歉。
我知道,这是孟长安的功劳。
05.
可是近日今朝醉不太平。
我知道以往会有女孩子莫名失踪,可却不像最近这么频繁。
最近光我见到的,一天就能抬出去三具。
花澄告诉我,近日金陵流行一种『欢梦散』。
这是一种白色粉末,吃了之后能让人精神百倍,听说还能看到未来的世界。
最近这些女孩子多为不堪折磨折损在了那些客人的手里。
不光是今朝醉,『欢梦散』没过几日就传到了金陵的民间。
我看到有人因吸食过量抽搐而死,但更多的是沾上之后因为得不到满足枯竭而死。
出来时见到孟长安,他行色匆匆,见到我时脚步稍顿。
他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平安扣,不由分说地就戴在了我的脖间。
「我知道这样有点唐突,可是我害怕没有机会说了。」
孟长安拉住我的手与我额头相抵。
「我要出一趟远门,等我回来,小晚,你一定要平安。」
说完这句话,孟长安便翻身上了马。
可是等我追出去时前面早没有了人影。
今朝醉在一夕间衰落。
里面的姑娘寥寥无几,每日裹着白布抬出来的越来越多。
时间长了,往后面的乱坟岗一堆,彼时正值盛夏,官府来不及烧。
尸臭混着河水蔓延到了金陵城内,整个城内骤然起了瘟疫。
我没有逃过这一劫。
到了半夜,我起了高热,接着身上遍布红疹。
过了三天,我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
「阿姐。」我沙哑地叫道。
忍着嘴唇火灼,我对阿姐挤出了一个笑。
仔细想想,我今年活到了十七岁,其实没什么遗憾的了。
要说对不起的,可能就是孟长安了。
我等不到他回来了。
握着阿姐的手垂下,我闭上了双眼。
本以为我的生命在那日会就此定格。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感到一碗浓稠的液体灌进了我的肠胃。
到了后半夜,身下火炉渐渐熄灭。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屋内的时候,我醒了。
「小晚。」
泪水夺眶而出,我握住了阿姐抚在我面颊上的手。
可是这一刻,我发现不对了。
阿姐的脖子上和手肘处有很多青紫的痕迹。
「阿姐,你从哪里给我买的药啊?」我颤着声问。
我看过中了瘟疫死去的人,街头的王大夫说除非花三百银才能讨得那一味药。
可是我们家别说三百银,这几年存下来的顶多不过八十银。
「你是不是去今朝醉了?」我攥紧了阿姐的手。
阿姐瑟瑟地缩回了手,默默低下了头。
她在躲避我的目光。
「阿姐…….」
「听着,小晚,没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知道吗?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阿姐的眼神那么坚定,可是这样的生却比*了我还难受。
到了晚上,阿姐坐在妆镜前,细细地描着眉,用脂粉一点点地将脖上的青痕盖住。
那殷红的胭脂在烛光摇晃中分外扎眼。
「阿姐……你不要去,好不好?」我扒着床框对阿姐说。
「我答应了赵员外,今天是最后一次,小晚,你乖乖在家,姐姐明天一早就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心慌得厉害,我抓紧了姐姐的手,骨节发力而不住地颤抖。
「小晚,听话!」
姐姐的泪砸在我的手背上,她一根根地掰开了我的手指,转头消失在了夜色中。
结果,姐姐骗了我。
06.
一早,我蹒跚地走到了今朝醉的门口。
外面围了好多人,没过一会,又有几具尸首裹着白布抬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人的手腕垂下,那枚青色镯子露在外面,分外清晰。
「阿姐!!」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她的面前。
她脖子被人硬生生地扭断,全身上下都是血痕,下体流出来的血洇透了半块木板。
抬木架的人说,从今朝醉抬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要统一焚烧。
可她不是今朝醉的人,她是我阿姐,她有名字,叫谢晚柔。
我憋着一口气到了官府,我在外面敲得鼓声震天。
我有冤情,我的阿姐被人折磨而死,我要找到*死我阿姐的凶手。
金陵知府稳坐于堂,头顶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写着『明镜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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