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比历史更真实的历史/
《黄河流淌的不仅仅是水》
作者: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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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有一次生命,绝无可能用实验来证明假设,因此他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为自己情感所左右到底是对还是错。
——米兰.昆德拉
这是一位母亲诀别人世前给远在异国他乡的儿子讲述的故事——历史曾被扭曲过,但谁也不能因为其悲悯而无视它,甚至掩盖它,更不能重蹈覆辙。为此,儿子不仅毅然携带着金发碧眼的新娘回到了故乡——兰州,而且,最终公开了这个故事。
中中关于《黄河流淌的不仅仅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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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黄河流淌的不仅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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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单凭技术,谁尊称我师傅,咱都当仁不让受之无愧。我大惑不解的是,母亲从不提及父亲,更没提过我有个叔叔,但是,在我七岁时这个叔叔把我从母亲身边带走,养育我长大,至今母亲掩面哭泣的情景在我心里拧结成谜,沉疴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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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301车间的一个四分弯头漏了。裂缝在弯头背面,与拐角两边的水泥墙柱仅隔十来公分,空隙太小,又挡着视线,没法焊。现场的人很多,全干瞪着白眼束手无措。
厂调度室的那个戴眼镜的小技术员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说要停车换弯头,全厂要再恢复生产,最快也得三天。
平日里,这小子一见我,总是吞吞吐吐腻腻歪歪的,人们都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今天,他倒假公济私,理直气壮。哼,吓唬吃奶尿床的孩子去吧!我讨厌戴眼镜的,只是懒得听他啰里啰嗦的,才又蹲下,反复瞅着那弯头。
最后,自己终于板着脸儿,说需要块小镜子。那家伙一看有门儿,一蹦而起,兔子般地跑去找了。
在我准备工具时,厂里的领导也陆续赶来了一大堆。其中,有人凑过来想了解了解情况。自己埋头反复擦拭着墨镜,不愿解释什么。
我把找来的小圆镜儿斜靠在墙角,裂缝正巧被反射在镜子里。这时,自己慢条斯理地戴上墨镜,张手接过不知谁早已递过来的焊枪,翘起枪头等身后的人掏打火机点火。
焊枪点燃之后,我一边胸有成竹地轻轻拧动焊枪把手上端的旋钮调整着火头,一边将长长的枪嘴儿稳稳地伸向墙角。
此时,尽管我仍直接看不见弯头的背面,但小圆镜里的火焰早已蓝呼呼地对准了裂缝……
咱这手照镜子梳头的焊法,惊讶出一大片目瞪口呆。
没十来分钟,活干完了。
当我起身欲退时,围观的众人却久久不散。尤其那四五个一线车间的男女焊工,一个劲儿地额手咂舌,拍膝愕叹,佩服得就差五体投地了。
这时,他从人丛里挤过来,一边拾掇工具,一边情不自禁地抬眼直瞅着我。突然,他眉头一展,张嘴大声冒了一句:
“师——傅!”
这一嗓门,委实吓人一跳。我怔了怔,但很快又矜持如初,一副庖丁解牛“提刀而立”的不屑而顾,就连不远的那几位厂领导,自己也视而不见。
若要单凭技术,谁尊称我师傅,咱都当仁不让受之无愧。
起初,正是冲着兰化这儿有位苏联专家培训出的八级焊工,叔叔才送我来这儿拜师学艺的。那时,厂子正在扩建,铝板、铜管、铸铁件、合金钢、高压罐,什么活儿都从手下过,就差焊砂锅豆腐牛肉面了。
在这行当,师傅带我蹚过的河,比别人走的路还多。只是自己这身皮肤有点儿蹊跷,越是风吹日晒,反倒越发像景德镇的官窑瓷瓶儿——白皙如雪,光洁似玉,太不像个焊工了。
不少人怀疑我耍尖溜滑,老躲阴凉。可那一道道鱼鳞状的光滑焊缝和齐如刀裁的割口,靠耍靠躲是得不来的。相反,太阳再毒,自己也不戴草帽,我嫌那一圈圈篾缝儿老夹头发。再说,那破玩意儿扣在脑袋上,岂不活脱脱一个河湾那边的乡下小媳妇!
我出徒转正那年,国家搞战备,军工单位抽调师傅。厂里没辙,只能死活扣下了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过多久,大家都叫我——花枪王。
花,是赞美我玉肌雪肤,人面桃花;枪,自然是指焊枪割枪喽;王,那还用说,肯定是既恭维我相貌出众,又夸我手下的活儿无人堪比呗——
不过,他那样高声大嗓地喊我,毫无疑问,的确是服了我。真的,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心悦诚服。
自己表面上漠不动容,但暗自得意,心花怒放。
只是他的名字令人不爽,叫什么——晁贝斯。怎么与我母亲后来结婚的那个男的同一个姓,而且后面的两个字还有点儿洋腔洋调的怪味儿?
一天到晚,被这么个烂姓怪名的徒弟围着屁股转,怎么也有点儿败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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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焊花”[首钢/刘宏]|上世纪进国营大企业,只要有焊工岗位,那是有"门路"女工的首选——干净加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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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叔叔很快得知自己当了小师傅。没等我周末进城回家,他倒捷足先登,赶来祝贺。厂里的大小头头倾巢出动,簇拥着他笑靥如花,争先恐后,左一声“张部长”,右一个“张政委”。
如此大张齐鼓地来厂里,叔叔这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他一下车倒没去厂部大楼,而是直奔各个分厂的一线生产车间瞎转悠,并还出人意料地蹿到职工食堂和幼儿园瞎幌了一圈。更为蹊跷的是,他竟然知道有批新招来的青工,甚至还拐弯抹角地问到了他——我的徒弟。
莫名其妙!
其实,叔叔那些亲民恤下的四处视察,绝对是虚头巴脑地做给大家看的。他呀,真正的目标当然是我喽——是来给他这个初为人师的掌上明珠打气撑腰的。
不过,自己惊喜不起来,反而总梗着脖子背着大伙儿。叔叔老早就答应过,等我长大后,一定告诉我妈妈去哪儿了。
当初,自己离开家不久,母亲他们就搬走了。叔叔是大官,肯定了解点什么,不然能那样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可眼下,自己都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徒之师了,他还没有一丁点儿告诉我的迹象。
叔叔看出我怏怏不乐,叫警卫员把车上的象棋拿来,要与我*一盘。
记得我刚刚学着拿调羹吃饭的时候,母亲就教我下棋。从炮二平五的开场到卒逼九宫的残局,手把手地教。每次开局之前,总少不了唠叨一番外公当年嗜棋如命的逸闻趣事。自从弟弟出生后,那个男的三天两头找我的茬,害得母亲整日价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自己快七岁那年,家里突然来了一位解放军,还是个有四个兜儿的军官。说是我叔叔,是来接我的。
母亲颤栗着那双细白修长的手,紧紧捂着泪水纵横的脸儿,指缝间隐露着不禁抽搐的两道蛾眉。那一下一下的抽搐,把我一下一下箍紧。
最后,拧成一团谜,沉匿在心底。
面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叔叔,我大惑不解。母亲从不提及父亲,更没提过我有个叔叔,屁股后面还紧跟着一个当兵的。但那会儿,我隐隐地感到自己不能不离开这个家,也意识到只能跟这位陌生而威武的叔叔走。
我厌恶母亲身后那个寒儒男人,别看那塌鼻梁上架了副深度眼镜,芝麻大的一点儿小屁事儿都甭想躲过那镜片后面的贼眉鼠眼。平时,他总爱关起房门向母亲嘚嘚我。这会儿更是龟头缩脑在母亲的身后,只是强忍不住地将那缕缕目光从脏兮兮的眼镜片下狐疑而出,阴阴恂恂地窥向自己身旁的叔叔。
难怪知识分子生来就总是没完没了地遭批挨整。这号阴阳怪气的猥琐劲儿,谁见了不想冲上去煽几巴掌踹两脚!
一只大手轻轻地擦着我脸上的泪珠,擦得笨拙又小心,像是生怕擦破我稚嫩的肌肤,更像是惟恐擦痛我幼小的心灵。
终于,我被这只大手梦魇般地拉走了。沿着黄河的滔滔流水,一去不复返。
叔叔待我很好,比别人家的父亲对自己亲生的闺女还好。我当然暗自庆幸,平日里除了固执地想念母亲之外,一切绝不招惹他。默认自己是叔叔战友的遗孤,默认从小被寄养在叔叔的农村老家,默认这些久疑不解的重重困惑。
不过,做梦也没想到,恰恰是这些无奈而又乖巧的默认,自己不仅华丽转身,而且奇迹般地被加冕了一顶烈士遗孤的桂冠。
很快,我被红色的荣耀包围着,簇拥着,呵护着。无论在小学、初中、高中,还是来工厂,周围的人们都感叹我命好,全都不约而同地仰慕着我,像仰望蓝天中的鸟儿,羡慕一个养尊处优的时代宠儿。
自己反感身旁那一张张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正是他们的这种热而不亲、亲而不近,把我捧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尴尬境地。虽然什么都唾手可得,但又优越在不由自主、任人摆布的心身隔膜之中。终于有一天,我从《红楼梦》那句“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的话中恍然领悟到:
命运,多是红尘过往中旁观者的感慨。
它与当事者本人的幸与不幸倒未必有多大关联,但它肯定无法谶兆未来。可遗憾的是,在芸芸众生之列,从不缺乏整日价祈福攀贵、怨天尤人之徒。到头来,自然全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由此,一种莫名的愤世疾俗开始弥漫在我的周身。不过,久而久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这种孤高衿然受宠不惊的角色。
神圣的光环是最璀璨的枷锁。
只有想念母亲的时候,自己才给叔叔甩脸子耍横,而且脾气一旦发作起来,不管时间,不分地点,目空一切,全然不顾。当然,即便最冲动的那几次,我也绝不是小家女的那号嗲声嗲气,娇哭娇闹,而是梗着脖子背对着整个世界,九头牛也拽不过来。
有一回,天下着小雨,自己杵在阳台上愣生生地淋着,谁也甭想靠近一步。叔叔情急无奈,只得逗我:
“嘿——瞧咱这闺……哦……侄女,那白羊肚儿的小细脖子拧得比她妈妈的还长唻——”
我一下转过身来,毫无顾忌在场的秘书和警卫员,攥起小拳怒声尖嗓地满屋子追打他。
从此以后,叔叔一旦发现我闷闷不乐,便一声不吭地摆开棋盘要与我下几局。
开始几年,嗬——他哪行呀。即便我抓去一马一炮的,他仍然屡战屡败,输得丢盔卸甲,老将推磨。
不过,他输而不馁,屡败屡战,时间一久,反倒自己稍有不慎,居然也会被逼得丢车保帅,送子解*。
叔叔还没成家,说赢了咱侄女,就去披红带花贴喜字进洞房。
起初,我少不更事,心强好胜,绝不给他一点儿赢的机会。后来,自己似乎朦朦胧胧地醒悟到了点儿什么,便时而不露声色地大意失着,输掉一两盘。
然后,便扬起脸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如何兑现结婚的诺言。叔叔被逼的无可回避,只得硬着头皮悔约求饶,说再等等吧。
有时,我埋怨他要等到猴年马月呀。他便总是故作潇洒地引诵西蒙诺夫的那几句诗:
“等到那大雪纷飞/等到那酷暑难挨……等到一起等待的人/心灰意懒——都已倦怠……”
叔叔在等谁,怎么还非要这么个悲壮的等法?
我无从得知,只觉得他的确在等待,久久地等待。
[未完待续]
等待,是等某一个时刻
出现或者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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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中中,一位资深权威的语文教师,担任多所成功的私立中学语文教学设计。他至今依然孜孜不倦地研究高中阶段语文教学。在他人生最艰难晦暗的日子里创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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