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旦把GPS把它关闭了之后
那么这个车子它就会像一个幽灵一样
就消失在了我们这个监管当中
”
2024年5月1日《道路交通安全法》正式实施20周年。自《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以来，我国在道路交通安全法治体系、交警执法规范化建设等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该法律极大地推动了我国交通秩序的规范化和法治化发展。
本期聚焦一起发生在湖南岳阳的大客车交通事故，该事故造成1死43伤，而事故背后的原因令人唏嘘。
突如其来的车祸
2021年1月25日凌晨0时许，一辆大客车在湖南省境内的G0421许广高速岳阳段发生侧翻。事发当时，这辆大客车突然失控，冲出道路，还将应急车道边的护栏碾平了几十米。
由于事故发生在半夜，车上的乘客大多在睡觉。车祸发生的一瞬间，他们被猛烈撞击惊醒，有的乘客甚至被甩出了车外。经救援人员统计，此次大客车侧翻事故造成一名男性乘客当场死亡，43名乘客不同程度受伤。
这辆事故大客车是由广东珠海开往河南南阳的省际包车，车上共有司乘人员56人，除了两名司机，绝大部分乘客是务工人员。2021年的1月25日是农历腊月十三，临近过年，他们踏上了归途，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打断了他们的返乡之路。
王志业（化名）和王庆朋（化名）是事故大客车上的乘客，他们俩同在广东东莞的一个工厂里打工，既是同乡，也是工友，经常结伴回河南老家。当时，由于临近春运，他们没有抢到火车票，只好选择搭乘大客车回乡。在路途中，他们听从客运公司的安排，换到了离老家更近的事故大客车上，而这一换，让王庆朋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0岁。
事故发生之际，正在睡梦中的王志业被甩出车外，掉进了高速公路护栏外的排水沟里。王志业的伤势并不严重，而王庆朋被发现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正翘首期盼着儿子回家团聚的王庆朋父母，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儿子不幸离世的噩耗，这让老两口伤心不已。
高速上的“幽灵车”
事发后，湖南省高速公路交通警察局岳阳支队成立了调查组，对事故原因展开调查。
警方先是对事发时驾驶大客车的司机郭某进行询问。郭某称，事故发生前，自己在最右车道上正常行驶，这时左前方中间车道的一辆白色小车突然向右变道，郭某担心追尾，于是采取了紧急刹车来避让。由于当时刚下过小雨，路面湿滑，所以大客车在行驶过程中打滑失控，发生了侧翻。
但郭某的这一说法并没有得到印证。警方查看了其他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和事故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均未发现郭某所说的这台白色小车。而且，他作为一个有着20多年驾龄的老司机，本可以通过点刹的方式来化解风险，却采取急刹车这种过激的方式来避让变道车辆，让民警很是不解。
由于事故发生在凌晨时分，警方怀疑驾驶员郭某可能存在疲劳驾驶的情况，但他对此矢口否认。
为了弄清楚事故发生前大客车的运行情况，民警调取了车载GPS数据和车内监控视频。然而，让民警始料未及的是，在事故发生前的十几分钟内，事故车辆的GPS行驶轨迹和车内监控视频竟然消失了。
GPS存在自然掉线的可能性，但GPS掉线不会影响车载视频监控的正常运作。而事故车辆在GPS掉线后，车内的监控视频同时处于无记录状态，导致无法还原事故发生时的具体情况。关键证据的缺失，让事故真相扑朔迷离。
为了查明真相，民警从源头着手，调取了事故车辆自1月24日从广东珠海出发到1月25日事故发生前的所有GPS数据和车内监控视频，发现从大客车发车到事故发生的近16个小时里，车载GPS一共掉线了4次，每次掉线的时间持续十几分钟。同时，对应时间段内的监控视频也相应缺失。
此外，民警还仔细查看了每次监控视频中断前的画面，发现只要驾驶人郭某操控中控台的一个开关按钮后，车里的GPS与监控画面就会同时掉线。
经查，这个开关按钮是私自安装的，用于控制车内的GPS系统和监控视频。而GPS一旦被关闭，后台就无法记录司机的驾驶行为，司机便能躲避平台的监管，进而逃避相关部门对其驾车时的违法违规行为的监管和处罚。
警方结合GPS数据和监控视频计算出在事故发生前，司机郭某已经连续驾驶了4小时47分钟。而按照我国对客运企业安全生产管理的相关规定，客运车辆驾驶员在夜间连续驾驶两个小时后，必须停车休息或者更换驾驶员。显然，郭某在疲劳驾驶。
为躲避监管，郭某除了使用断开GPS电源开关这一“招数”外，还采用“换卡不换人”的方式欺瞒监管平台。按照规定，在“两客一危”车辆（指从事旅游的包车、三类以上班线客车和运输危险化学品、烟花爆竹、民用爆炸物品的道路专用车辆）中，每个驾驶人都需要配备一张身份识别卡。在行驶过程中，司机需要将此卡插入到相应设备以确认身份、记录驾驶时长等数据。
经调查，事故大客车配备了两名司机，但车上却有3张身份识别卡，其中一张卡的所有者已经离职。按照规定，驾驶员身份识别卡只供本人使用，严禁转借他人，驾驶员离职后，识别卡要及时上交回收。但郭某却利用该卡进行违规操作，每当他自己的连续驾驶时间达到规定上限时，就采用“换卡不换人”的办法来延长自己的驾驶时间。
警方最终认定，事故大客车驾驶员郭某没有遵守规定的驾驶时间，而是采取在疲劳驾驶临界点前关闭车载卫星定位装置、“换卡不换人”等手段，使违法行为无法被正常预警。由于自身处于疲劳状态，对前方情况反应不及时、采取措施不当，从而导致事故发生。
2021年2月7日，司机郭某因涉嫌交通肇事罪，被湖南省岳阳市云溪区人民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同年5月11日，岳阳市云溪区人民法院经审理后判决郭某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两个月。
难辞其咎的车辆所属企业
自2020年以来，事故大客车就多次出现疲劳驾驶、超速、不按规定线路行驶等违法违规情形，而这些问题屡禁不止，其所属的客运公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事故大客车所属的客运公司位于河南省南阳市。据查，该公司当时旗下共有108辆大型普通客车，分别承包给了十几个由个人经营的车队。
民警和第三方GPS动态监管公司的技术人员对涉事客运公司的车辆进行检查后发现，部分大客车的GPS装置线路存在被人改动的痕迹。安装GPS开关工艺简单，成本极低，能让车辆在一段时间内躲避平台的监管，但也会让司机的违法驾驶行为无法得到及时预警，将车上人员的生命财产安全置于巨大的风险之下。
事实上，第三方监管公司，甚至包括当地的交通运管部门已经发现涉案客运公司存在多起违法违规行为，并将这些问题通报给了该公司，但他们并没有进行整改，而是放任、默许这些驾驶员或者个体经营者安装GPS监控开关，而且所谓的惩罚也只是隔靴搔痒，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警方经调查确认，事故大客车所属的客运公司存在监控管理业务外包后，自身监管责任不落实、擅自改装车载卫星定位装置、日常管理混乱、违规运营等系列问题。公司负责人、车队长、安全员存在安全生产主体责任落实不到位、监管不到位等相关问题。
2021年7月13日，事故车辆所属客运公司负责人于强（化名）、安全管理负责人张某、车队长宋某均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湖南省岳阳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并指定湖南省华容县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
2022年12月1日，华容县人民检察院经过审查决定对事故车辆所属客运公司负责人于强、安全管理负责人张某、车队长宋某不起诉，但需要接受相关管理部门的行政处罚。
普法时间
Q1:
今天这起案件的原因并不复杂，主要是由司机超时驾驶、疲劳驾驶造成的。那么，对于一般司机而言，他们知道连续驾驶超过4小时需要休息，但关于驾车的时间限制还有哪些具体规定呢？
A1:
大家比较熟知的是《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中连续驾车4个小时就需要休息的规定，但其实后面还有一个规定，就是停车休息需要达到20分钟以上。此外，国务院对于客运车辆又进行了进一步的规定，明确要求客运车辆驾驶员24小时之内累计驾驶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另外，夜间连续驾驶时间不得超过两个小时。对于客运驾驶人的驾驶时间要求明显要比普通驾驶人严格，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客运驾驶本身就属于生产经营行为，它关系到更多人、不特定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另外，对于客运驾驶员夜间的驾驶时间作出了更为严格的要求，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人在夜间更容易产生疲劳驾驶的行为，它的时间越长带来的风险就越大。
Q2:
结合本案来看，警方对这起事故进行了深入调查。除了追究肇事司机的责任之外，还向事故责任的源头，就是客运公司追责，您怎么看这种做法呢？
A2:
这个做法在交警系统内部叫做深度调查。一起交通事故，特别是涉及到营运企业的交通事故，它除了涉及到驾驶人之外，还涉及到车辆本身，甚至还涉及到路的状况，以及企业本身内部的管理情况。例如，一起事故的发生有可能是因为驾驶人本身在招录的时候资质就不符合。第二个，有可能是企业的负责人强令指使他违章驾驶。第三个，有可能是在日常工作中，对车辆的安全性能保养不够严格。第四个原因，可能是在日常监管当中，公安部、交通运输部等几个部委要求部分的营运企业对车辆进行实时的动态监控，那么有些企业的工作人员为了趋利避害就关闭动态监控。这是一些综合的原因导致的事故，所以说交通事故是典型的多因一果。为了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就有必要除了对驾驶人进行调查之外，还要对企业的整个管理进行一次深度的调查。
Q3:
2024年5月1日是《道路交通安全法》正式施行的第20周年。那么，请您分析一下在这部法律施行之前和之后，我国的道路交通安全的状态发生了哪些变化？
A3:
《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20周年有五大变化：
第一个，让我们国家的道路交通安全治理进入了法治时代。在2004年之前，我国还没有一部法律来规制道路交通安全行为。《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以来，形成了《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一法一条例，还配套了大量的部门规章、技术标准，形成了比较完备的道路交通安全法治的体系。
第二大变化是《道路交通安全法》的实施，有效应对了机动化进程，让事故形势稳中向好。那么，2004年在《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的当年，全国一次死亡10人以上的事故是55起，去年全国这个数据下降到了1起，这是非常惊人的成就，这与《道路交通安全法》的实施也是有直接关系的。
第三个重大的变化是我们非常能够感知到的，身边的驾驶人朋友的规则意识、文明守法意识明显上升。我们遵守交通信号、系安全带、礼让斑马线、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些意识都深入了人心。
第四个重大变化是交警内部的执法规范化建设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我们欢迎人民群众监督，也不断地加强自身的监督。
第五个变化是在治理手段上，从路面逐渐向源头治理。我们更加注重企业主体责任的落实，更加注重各部门的齐抓共管，由路面的被动处理逐渐变成了事前的预防。
案件 |《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20周年特别策划《侧翻的大客车》
记者 | 王立芳
来源： CCTV今日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