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是从苦难开始的。
1932年10月10日,我出生在山东省莘县曹屯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父母以朴素的愿望“金梁玉柱”为我取名“来柱”,寄托着望子成龙的希冀。
20世纪30年代的莘县城
父母生过10个孩子,我排行为二。由于上边的姐姐不到一周岁就饿死了,我便成了老大。下边有5个弟弟、3个妹妹。因为生活贫困,他们都没有上过学。
我父亲李德祥,自幼务农,四次闯关东卖苦力,险些把命搭进去。我出生前,为了家人不被饿死,父亲把自己卖了50块大洋到冯玉祥部队当兵。但他不愿意为军阀卖命,勉强待了40多天就跑回家。父亲生性耿直,嫉恶如仇,爱国爱家,热心为村民办事。抗战时期,积极参加共产党组织的借粮队,与封建势力进行坚决斗争。解放战争时期,多次参加支前,前送弹药,后运伤员。建国前,父亲在小区担任经济,办事公道,深得村民信任。母亲刘巧诚,家里世代贫苦,虽不识字,但开朗豁达、勤劳节俭、孝敬老人,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儿女身上。父母的言传身教,对我立身做人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压迫下,旧社会的劳苦大众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时,我们村里绝大多数耕地被地主富户霸占,穷人只能沦为他们的佃户。当时,家乡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穷人头上两把刀,租子重、利钱高,夹在中间吃不消;穷人眼前三条道,逃荒、上吊、戴镣铐,有冤无处把状告。”我的童年就是在如此贫穷和饥饿中度过的。
那时,庄稼亩产才几十斤,遇上好年景也不过百八十斤,除去高租官税,剩下的少得可怜。父母年轻力壮,尽管不分白天黑夜埋头劳作,省吃俭用,一家人也只能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遇上大旱,庄田龟裂,赤地千里,粮食早就没了,周围的树叶也被吃净了,树皮扒光了,野菜挖尽了,乡亲们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饿死的不在少数,有的地方几乎成了无人区。
我家和乡亲们一样,也供着“灶王爷”、“财神爷”,祈求得到它们保佑。但心尽了,钱也花了,贫穷的状况却没有丝毫改变,父母很失望。有一年除夕,家里无米下锅,父亲一气之下砸烂香炉、烧掉“灶王爷”,说:“年年供香,年年挨饿,供你们有什么用?以后再也不供了!”说完,父亲把那些“神仙”统统烧了。我站在父亲身旁,眼看着那些“神仙”化为灰烬,心里为之一震。当时,他们并不懂得多少翻身求解放的革命道理,但这种不迷信、不靠天、一切靠自己的朴实信念,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很小就跟着父亲干农活,不是拾柴、担水,就是翻地、推磨,很少闲着。苦累脏活我不怕,最发憷的是推磨。白天干活,晚上推磨,一推就是几小时。围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转,转得头晕眼花。
到了读书的年龄,看到有钱人家的孩子上私塾,我就想自己能学点文化该多好。可家里连饭都吃不上,哪有钱供我读书?幸运的是,村里有个落魄秀才,闲暇时经常讲《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里的故事给我们听,还教大家识字。我被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深深吸引着,常向老先生问这问那,还拿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尽管那时没有识多少字,但激发了我的学习兴趣,萌发了求知的*。
辛酸往事不堪回首地阔野沃的东北,一直被认为是能养活人的地方。每逢灾荒之年,都会有大批逃荒要饭的穷人携儿带女“闯关东”。在旧社会,由于旱、虫、雹、疫等天灾并发和帝国主义侵华战争、军阀混战、匪乱重税等人祸,闯关东成为北方人一种普遍的谋生方式。仅20世纪30年代前,一遇灾荒之年,每年都有几十万人背井离乡、逃荒要饭。直到现在,提起闯关东的往事,有过亲身经历的老人们仍心绪难平,其中的辛酸不堪回首。
闯关东 资料图
我4岁那年,家乡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父母只得带着我到黑龙江讷河县投奔三伯父,谋求一线生机。到那里才发现,东北三省虽然有肥沃的黑土地,但在日本侵略者的残酷压迫下,劳动人民同样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三伯父给人扛长活,只能勉强混口饭吃,根本没法照顾我们一家的生活。我们只好另谋生路。父亲白天在木材厂拉大锯打短工,早晚上山打柴卖,母亲帮人干零活赚点钱。那点微薄收入根本填不饱肚子,生活仍难以为继。半年后,我们只好把随身的物品换成盘缠,返回了山东老家。
由于连年旱灾,第二年刚开春,树叶、糠菜就被吃得精光,大批难民逃荒要饭,不时有人饿死街头。因为生活所迫,父母拉着幼小的我,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妹妹,踏上了二闯关东的逃荒之路,投奔黑龙江宁安县的大伯父。乱世强盗多,从村子到禹城火车站百十里远,路上连遭两次土匪抢劫。好在父亲早有防备,才保住仅有的一点盘缠。千辛万苦,一家人好不容易到了宁安。谁知大伯父也是给人扛长活度日,连养活自己都非常困难。父亲便打起短工,一天到晚也挣不了几个钱,全家还是吃不饱饭。到了冬天,寒冷异常,缺衣少食,全家的生活又陷入绝境,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返回老家。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大片国土沦丧,人民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1938年,蝗虫成灾,庄稼被吃得只剩下光杆。我们一家的日子又熬不下去了,父母只好带着全家人第三次闯关东。这次,父母下了很大决心,说这次出去再也不回来了,死也要死在关外。他们把家里仅有的三间房、二亩地全部典当了,凑钱作路费。与我们一起逃难的有二十几户人家,一路上,有的被土匪抢光财物半路返回,有的在换车拥挤时走失,最后只剩下5家,还丢了3个不懂事的孩子。
闯关东
我们本打算到黑龙江落脚,因路费不够,只得中途在长春下了车。在侵略者和伪满傀儡政府的统治下,东北人民沦为了亡国奴,过着暗无天日、牛马不如的生活。我们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在菜市街一个大杂院里租了一间漏雨的茅草房,全家五口人挤在一铺炕上。
为了糊口,父亲到处打短工,母亲给人家干零活。这年我6岁,已经懂事了,经常找些杂活干,不是到木材厂铲树皮,就是到郊外拾柴禾。尽管全家人拼命地干,一天下来还是挣不了几个钱,照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没有办法,父亲打算将二弟送人,并找好了人家。就在对方来领人的头天晚上,我苦苦央求父母不要把二弟送人,母亲抱着二弟不住地流泪。同住一个院的老乡都过来宽慰父母,有人说现在共产党、八路军在山东老家的力量很大,县里有了抗日政府,小日本快完蛋了,家乡的好日子不远了。
在乡亲们的鼓励下,父母打消了将二弟送人的念头。我们一家与几个同乡连夜踏上返乡的路程。刚回来的那几天,我们暂住在亲戚家里。后来,乡亲们帮着我们在当街的空地上挖了个“地窨子”,才算有了安身之处。
三闯关东的经历,使我明白了为什么叫“闯”关东。闯关东就是闯鬼门关。天下老鸹一般黑,土地再肥也富不了穷人,土地再贫也穷不了权贵。不赶走小日本,不推翻压在头上的反动统治,劳苦大众就永无出头之日。要改变这个世界,靠天不行,靠腐败的政府不行,只有靠劳苦大众自己。
在斗争中逐渐成长莘县是革命老区,共产党在这里开展活动比较早。从1928年冬在莘县建立起第一个党小组,到1938年5月,全县党员发展到800多名,建立了4个区委和20多个农村党支部。1939年9月,县区两级都建立了抗日民主政府、抗日武装和工农青妇群等团体。到1940年夏天,县区游击队已发展到700多人,抗日运动如火如荼。莘县由此成为鲁西北地区的“抗日模范县”。
曹屯村的党组织也比较活跃。1939年,村里成立党支部。在上级党组织的领导下,党支部团结广大贫苦农民,打日寇、斗地主、除汉奸,成为与敌斗争的坚强指挥部。为适应斗争形势,村里还成立了农会、妇救会、儿童团、青抗先等抗日组织,发挥了积极作用。曹屯村也成为远近闻名的抗日堡垒村。
1939年2月,日军侵占莘县城后,各种势力相互交织,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当时,莘县有三个政府:一个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政府,一个是日伪政府,再一个是国民党政府。日伪军残酷镇压和屠*共产党人和人民群众,实行堡垒政策、囚笼政策、“三光”政策,挖封锁沟,修建碉堡,抗日根据地一天天缩小,人民流离失所,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就在这一年,年仅8岁的我在抗日政府的教育引导下,参加了儿童团。
当时,儿童团的主要任务是宣传抗日,鼓舞民众与日本侵略者进行坚决斗争;宣传进步思想,动员群众与封建势力、封建思想作斗争。在“团结抗战,共赴国难”、“坚持抗战到底”、“建立巩固的革命根据地”等口号的鼓舞下,在革命思想的熏陶下,我逐渐明白了共产党是劳苦大众的领路人,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跟共产党走没有错的革命道理。我和小伙伴们站岗放哨、带路送信、张贴抗日标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那时候,送信是我们儿童团一项重要任务。敌人炮楼林立,密探出没频繁,给送信带来很大困难。但我们年龄小,不易被敌人察觉,又熟悉环境,每次都能准时送到,从没出过差错。小伙伴们的积极性都很高,一有任务都争着去。有首儿歌反映了当时的情景:“嫂子站岗在村西,俺娘灯下做军衣。大姐出门抬担架,鸡毛信儿俺送去。”
儿童团的活动多种多样。大家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上过学,学习识字便成为我们的重要任务。大人写标语,我们跟着描;大人贴标语,我们学着念。村支书带回一本识字课本,大家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争着看、比着学。慢慢地,既认得一些生字,又明白了一些革命道理。我们还经常学唱抗战歌曲,如《大刀进行曲》、《游击队之歌》等,印象最深的是《八路军军歌》,大家唱起来很带劲,就像当上八路军一样。
根据地的少年儿童团
1942年,冀鲁豫地区遇到历史罕见的大旱,鲁西北地区有1500平方公里的土地成了骇人听闻的“无人区”。借灾荒之年,日伪军加紧对抗日根据地的进攻。敌人反复扫荡,构筑据点,蚕食根据地;培植地主汉奸势力,进行政治诱降;派出股匪,四处破坏;借机合并集市,倒卖粮食,实施经济封锁和军事包围,妄图困死饿死我抗日军民。地主、富农趁机囤积居奇,放高利贷,搞青苗贷款,掠夺农民的土地、农具、房屋,进行残酷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面对严重的天灾人祸,莘县地方各级党组织发动群众开展向地主、富农借粮斗争,我们儿童团也积极投入到这一斗争中。
借粮之前,先摸清地主、富农的底数,确定借粮对象和先后顺序。借粮时采取先礼后兵的方法,前边的人进去讲借粮的道理,后边的人带着运粮工具在外面等着,形成强大的阵势,使借粮对象愿借也得借、不愿借也得借。在农会的领导下,儿童团和群众一起,同地主富农斗智斗勇,取得借粮斗争的胜利。抗日政府用借来的粮食赈济灾民,帮助人民群众度过灾荒。通过这次借粮斗争,共产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进一步提高,党组织的基础进一步巩固。
在抗日根据地,共产党、八路军积极传播革命思想,大力消除封建余毒。我们儿童团积极配合,组织起来反封建、破迷信。大家挨家挨户进行宣传,推倒庙宇里的泥塑神像,赶跑巫婆神汉。每逢集市,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带着剪刀守在路口,发现有留纂和裹脚的妇女,就围上去劝说剪短发、放裹脚。
在斗争中,我逐渐成长。1943年11月,我参加了青年抗日先锋队,同时兼任儿童团长。村里的青抗先队员有50多人,下设小队和组,各项活动开展得异常活跃。而这时的根据地已度过最困难时期,正酝酿着向日伪军发动攻势作战。
李来柱上将与曹屯村乡亲忆当年峥嵘岁月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几十年来,我十分怀念儿童团和青抗先的火热斗争生活,至今记忆犹新。虽然那时年纪不大,懂得的革命道理不多,但我们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什么都不怕。特别是亲眼看到旧中国农村贫穷落后的凄惨情景,亲身感受到日伪军的残暴和土豪劣绅对劳动人民的压榨,由此产生的强烈反抗意识在我心灵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从那时起,我就坚定一个信念:跟定共产党不回头,一生一世干革命。
本文据《李来柱上将回忆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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