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大梁--
昏黄的油灯下，赵四将一口浓郁到几乎凝固的积年老痰吐在了地上。
随即，
他的目光快速向两侧张望，同时习惯性地用鞋底踩住这口积年老痰，来回摩擦。
“嘶……该死……”
赵四用力甩脚，他忘记了自己鞋底早就磨得很薄近乎可以透气了，这下子积年老痰粘到了脚底板。
晚风裹着寒意在街道来回地刮，路上已见不到几个行人，远处几个也是裹着帽子围巾低着头驾着马车匆忙赶着路。
赵四将自己的大衣领子翻立起来，两侧衣领子因污渍而显出油光，但在此刻，却能给他一种自己正被隐藏与保护的安全感。
前面是魏王宫建筑群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宅子，都是联排的，寸土寸金，无论是买还是租住在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个时代的公卿贵族，有些甚至还是王族。
眼前的宫殿是未央宫，新修的，王后刚刚搬来居住不久，王后国色天香，知书达理，生活有规律，他们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
白天会有宫女来打扫卫生收拾屋子，但宫女并不会留夜，准备好晚饭后就会回到自己的住处。
另外，，只会留下两三个人在夜里服侍。
魏王有一个习惯，每隔七天就会找一次王后，会让王后离开未央宫去书房深入交流。
门被打开，一身白色华服的宫女先走了出来，走向停在门口的銮驾，拉开了帘子；
随后，身穿着红色汉服，盛装打扮的王后也牵着孩子走出了门，将门关上后，和孩子有说有笑地上了銮驾。
随后，
起驾。
赵四用舌头舔了舔自己上下唇，快步上前，先翻身跳过连一条小型犬都无法阻拦的低矮木栅栏，落入花圃后又快步上台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插入。
“咔嚓……”
清脆的声响表示开门成功。
三个月前，赵四被人卖到了大梁，割了，进了宫，成为未央宫一名光荣的太监，在为王后提供搬家服务时，王后很是信任地将未央宫的钥匙给了贴身宫女。
贴身宫女自然是被药倒了，赵四趁此拿到钥匙，找个机会偷偷配了一把。
只不过当时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偷窃，他当时几乎已经输得一无所有；
现在，他不犹豫了，因为他不仅一无所有，还快要亡国了。
前几天在刷马桶的时候听说，邯郸被包围了，十万火急，赵王派人来大梁求救，魏王不救。
赵四心急如焚，又“不小心”听说能用来调兵的虎符藏在未央宫皇后的屋子里。
赵四不想亡国，赵国如果没了，那他这个曾经的赵人会活的更累的。
为了活的更好一点，赵四决定偷了虎符。
打开门后的赵四闪身而入，同时快速地关上门。
“今晚之后，你们应该能明白搬家后得换新锁的道理。”
未央宫一楼是开放式厨房加餐厅，外加西北角的一处宫女间。
赵四直接上了二楼，他没有点灯，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装有萤火虫的玻璃瓶子，萤火虫的光有些不稳定。
“该死……”
赵四又默默地咒骂了一声，他知道是因为萤火虫快死了，毕竟已经抓回来好久了。
手肘在玻璃瓶上用力地敲击了几下，萤火虫的光亮比先前要亮了一些。
二楼是魏王夫妻的主卧加一个小书房和一个盥洗室；
赵四推开主卧的门，入眼的是一张大床以及各式古朴的柜子，他清楚，这家值钱的东西大概率会在这间主卧内，当然，临走前，他还是会再去小书房扫一眼。
“嘶嘶……嘶嘶……”
玻璃瓶里的摩擦声外加雪花音传来。
“明月，今晚的月色很美，如此美丽的月色下，无论做什么，似乎都能伴随着一股幸福的味道……”
赵四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鹦鹉。
“该死，王后都离家了，不说鸟语说什么人话！”
赵四伸手就给了鹦鹉一巴掌。
随后，他开始先翻房间里梳妆台柜子，一般来说，女人喜欢把一些常佩戴的首饰和贵重物品放在这里，当然，接下来如果能找到装虎符的盒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咔嚓……”
一楼在此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赵四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紧接着，是上楼梯的声响，目标很明确，就是向卧室而来。
赵四马上将抽屉推回去，将玻璃盒放回怀里。
他只是个太监，他不是宫女，太监和宫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太监是不允许进入王后的寝宫的。
最重要的是，在这些上位者眼里，他们这些奴婢的命根本就不是命！
赵四亲眼看到一个怀胎8月的孕妇，在太医院门口苦苦等了几个时辰，就因为没有王上的手令，活活流产了！
孕妇流产，简直是草菅人命！
人命低于手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上楼梯的声音来得很快，带着些许急切。
赵四根本就来不及过多考虑其他，只能身子一躺，侧身，滚入了床底。
“吱呀……”
几乎同时，卧室的门被推开。
“啪！”
房间亮了起来。
正在床底下做着“伪平板支撑”的赵四看见一双红色的鞋子走到梳妆台那边，一通凌乱地翻找后，似乎找到了小药罐，“哗啦啦”倒出药的脆响，最后是吞咽的声音。
紧接着，
就是一连串如释重负的喘息。
赵四看见女人的红鞋子在梳妆台前停顿了许久，然后，女人起身，红鞋子开始移动。
“王后……王后………”
又一道声音响起。
红鞋子离开了床的位置，走向了窗台下的椅子，端坐了起来，摆好王后的威仪。
王后应了一句：
“何事？”
“大王让人来问您怎么了？”
“原本打算去大王那里的，但我忽然来事了，只能回来吃药，今晚就让别的美人去吧，哀家休息休息。”
“没事的，让大王不用担心，我睡一觉就好。”
女人说完，转身，向床这边走来。
“咯噔。”
双脚互踩后跟褪去鞋子，红鞋子几乎就掉落在赵四面前，距离之近，让赵四甚至可以闻到鞋面上传来的味道。
随即，床震动了一下，
女人应该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还发出了一声舒服的长叹，
显然，
作为皇后，她白天要一直端着，正襟危坐，笑不漏齿，已经很累了，她实在是不想去伺候那个趾高气扬的男人了，终于能得到片刻清闲，哪怕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但想来也是很惬意的。
床底下，赵四开始思索自己该怎么办。
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提前蒙面的，早知道只是王后一个人回家的话，完全可以蒙面威吓住她，让她不要动，自己再离开。
相信王后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妄动，再加上他还没来得及偷东西，王后……说不定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会很高兴呢！
但，想想也只是想想。
哪怕现在确定就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赵四也没有勇气从床底钻出来威胁她。
赵四尽可能地张开嘴，开始让自己无声地大口呼吸以缓解此时紧张的情绪。
等女人睡着，等女人睡着，
等她睡着后，趁着她丈夫和孩子还没回来，自己就能从床底悄无声息地钻出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安全离开。
躺在床上的女人在哼着歌，手中又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该死，你怎么还不睡觉？
赵四不知道上头女人到底看了多久的书，因为此时在床下的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流逝概念的感知。
终于，
“啪。”
赵四听到了书被合上的声音。
女人下了床，
赤着脚。
她开始向卧室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呵欠。
是要去洗澡了么？
赵四心里一喜。
趁着她去洗澡时，自己就能开溜了！
然而，
让赵四失落的是，只听得“吧嗒”一声，女人就又走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鹦鹉的声音。
“嘎嘎……”
女人又躺回到床上，拿起了书。
女人开始哼唱起来。
该死，她不会还要看很久才睡觉吧！
一首歌结束，
房间里传来鹦鹉的声音：
“王后吉祥，王后吉祥。”
王后笑了。
其实，她一直很羡慕别的她的姐姐，因为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一边要到处理一个偌大的后宫，一边还要伴君如伴虎的伺候魏王，实在是太累了。
“唉……”
赵四听到床上女人发出了一声叹息，她似乎很伤心。
然而，
就在这时，
鹦鹉的话，
却让赵四汗毛颤栗！
“床底有人，床底有人……”
“……”赵四。
“……”女人。
床上原本的叹息声与翻书页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同暂停的，还有鹦鹉的声音，似乎是喊累了亦或者是这老鸟饿了。
赵四的一颗心，此时已近乎提到了嗓子眼处，他只觉得此时这静谧到过分的氛围，让他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呵呵……哈哈……”
床上，
传来女人的笑声，似是在自己给自己缓解尴尬，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排解这种“自己吓自己”的压抑。
若非环境不允许，赵四真想配合着一起笑一笑：
瞧，王后，别听那只肥胖的死鸟胡说，您的床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人！
然而，
就在这时，
赵四看见一只脚，缓缓地探了下来。
女人，向床边挪动了身子。
赵四看着这只脚，他自己的双拳，也慢慢地握紧。
他看见，女人的脚趾，也绷得很紧。
女人似乎很想下床，看一看床底，而赵四清楚地知道一旦她下床往下看，将看见什么……
但，
女人的脚，在刚刚触及地板后，又缓缓收了回去。
呼……
赵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满头冷汗。
但他在喘息时，还得刻意地控制，他恨死了这个场景，恨死了这个境地，他甚至恨死了打算来当小偷的自己。
大概，
过了一刻钟？
赵四不知道有没有一刻钟，他没上过学，也不可能在床底下数数计算时间。
忽然间，
赵四看见一缕头发，从床上垂落了下来。
床底下的赵四近乎可以脑补出这个画面，床上的女人，正打算逐渐地探头看向床下。
头发，
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多，
最前端的发丝，几乎已经触及到了地板。
赵四就这么傻愣愣地盯着这一幕，他不清楚待会儿要如何面对这一场景。
是跪下来请求，请求王后放过自己让自己离开？
还是用最蛮横威胁的语气，让女人安静，自己再离开？
似乎……第一个更适合自己。
头发，已经触及到地板；
随即，王后的额头，缓缓地出现在了赵四的视野之中。
再往下一点点，再下一点点，
只要一点点，
赵四就能看见女人的眼睛了，
但这也意味着，女人同样可以看见床底下的他。
赵四屏住呼吸，焦虑紧张到极点的情绪让他这会儿已经忘记了呼吸这件事，只是死死地盯着女人不断下移的额头。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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