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游戏
作者 南歌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加强国防建设,一大批热血青年从城市奔赴山区,在大山深处建起一座座现代化军工厂,当时的称呼叫“三线企业”。我的父母,就是千千万万三线企业职工中的一员。他们响应国家号召,满怀激情,热血沸腾,拖家带口来到山区工作,为祖国的国防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后来有人这样称赞三线企业职工:“献了热血献青春,献了青春献子孙。”。我三岁随父母从宝鸡市来到汉中,在一个叫华山沟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有一大批和我一样的童年伙伴。我们在工厂上学读书、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以厂为家、子承父业,与工厂命运相关、血脉相连。我们有一个值得骄傲的称谓——厂子弟。
建厂初期,工厂的孩子很多。山区闭塞,视野狭窄,物质匮乏,文化生活也很单调。大人们忙着工作,孩子们除了上学,就是成群结队到处疯玩。上山下河自不用说,游戏也是丰富多彩项目繁多。学校离工厂很远,跟父母工作的厂区背道而驰。家属区在学校和厂区之间,离厂区近的叫二区,离学校近的叫三区。二区的家属楼从201排到208,三区的家属楼从301排到304。二区是活动中心,有篮球场和足球场合并的大球场,演电影开大会表演节目都在这里。大球场是孩子们的乐园。上小学的时候,我家住在紧挨着大球场的202栋楼。一栋楼分两个单元,有三层的有四层的,每一层住五到六户人家,每家都有三四个孩子,随便聚集就是一大帮。每栋楼都有孩子头,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一起玩,不管是自家弟妹还是左右邻居,都一视同仁。玩得没大没小,彼此之间直呼其名。我们202栋楼的孩子头是霍宝军和郑会军。他俩是同学,比我高好几个年级。霍宝军是家里的老小,不用干家务活,一放学就在楼下扯着脖子喊“踢电罐喽——”,然后各家各户的孩子把书包一扔,都跑了出来。那个年代作业少,学习也没有压力,只要不耽误帮父母做饭,带弟弟妹妹玩也是一种职责。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孩子肯定不知道“踢电罐”、“鸡毛信”、“钢笔抓铅笔”是什么游戏,也体会不到我们玩的有多么开心多么快乐!
“电罐”就是空罐头盒子,踢电罐为的是捉迷藏。一大帮孩子先石头剪子布“猜包呲”, 最后的输家就成了“电报人”。霍宝军拿着一个破电罐(那个铁皮罐头盒早已经被踢得变了形),指挥着我们做好准备。他在地下用粉笔画一个圆圈,把电罐放在圆圈里,不慌不忙地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冲出去飞起一脚,把电罐踢出去好远,电罐划着弧线落地,在地面上咣咣咣乱滚。电罐踢出去的同时,一大帮孩子哗地散开,各自找地方躲藏起来,只有电报人垂头丧气地跑过去把电罐捡回来,安放在粉笔画的圆圈里,然后开始四处寻找躲藏者。如果被电报人看到,他会大喊一声“电报某某!”,被点名电报的人就要乖乖走出来,站在一边等着有人来救。如果没人来救,第一个被“电报”的就是下一轮的电报人。在电报人四处寻找躲藏者的时候,放在地上的电罐就存在着风险,会有胆大的躲藏者悄悄溜出来,乘其不备,把电罐踢飞。电罐一旦被踢,前面被”电报”的人就都被“救”了,电报人前功尽弃,要重新开始寻找。所以电报人寻找躲藏者的同时,还要留心防范电罐被踢。等到所有的人都被“电报”了,这一轮结束,下一轮开始。
郑会军通常担当救人的角色。他胆大心细,行动机敏。每次像猫一样弯腰弓步,轻手轻脚,避开电报人的视线,躲在被电报人身后靠近电罐,抓准时机,猛然出击,让电报人防不胜防。我们都很佩服郑会军,他一出现,我们就知道有救了。郑会军的爸爸是军代表,他时常戴一顶军帽,显得很神气。他个头跟霍宝军差不多,比霍宝军瘦,我们分不清他俩的名字,就叫他们戴帽子的和不戴帽子的。郑会军不多说话,有些严肃,霍宝军爱说爱笑,模样憨厚,很随和也很会照顾我们。我们非常喜欢他俩,惟命是从。郑会军家很早就调走了,霍宝军在厂里当生产调度员,现在也快退休了。
放了学,我匆匆写完作业,就赶紧下楼,去参加小伙伴的游戏。大球场上,早就三五成群地聚集了各种玩游戏的孩子。年纪大的踢足球打篮球,年纪小点的玩丢手绢、找朋友、看谁像个木头人。不大不小的玩跳皮筋、摇大绳、打沙包、跳房子、骑山羊、老鹰抓小鸡、工兵挖地雷﹍﹍厂子弟来自四面八方,各自有一套新鲜玩法,这个时候就都拿出来分享。滚铁环,抽猴(陀螺),弹玻璃弹子,掉杏核,炸油锅,地雷房﹍﹍玩法多极了。跳皮筋是女孩子的最爱。从厂里找来破橡胶手套,一圈一圈剪开,就是绝好的皮筋。跳皮筋分单筋和双筋 ,由两个小伙伴撑筋。从低到高依次晋级,越高难度越大。双筋是一下下蹦着跳,单筋是一边唱着一边跳,花样变化多样。有跳《江姐》的:“江姐江姐好江姐,你为人民流鲜血,叛徒叛徒蒲志高,你是人民狗强盗。”,有跳《草原英雄小姐妹》的:“英雄的祖国遍开英雄花,有两朵英雄花开在草原上,有一朵是十一岁的龙梅,还有一朵是九岁的玉荣小姑娘﹍﹍”,还有“火车向着韶山跑”、“学习雷锋好榜样”等等。我最擅长跳单筋,可以从撑皮筋的脚腕一直跳到头顶不带坏的。
除了跳皮筋,女孩子还喜欢编花篮。几个小伙伴围成一圈,依次把右腿搭在右边人的右腿上,以左腿做支撑,编成一个花篮。编好以后,一边跳一边唱“编,编,编花篮,花篮里边有小孩,小孩的名字叫花篮。一月二日开红花呀,小小的姑娘蹲下来呀,一月二日开红花呀,小小的姑娘站起来呀。”一边唱一边配合着歌的内容蹲下去又站起来,然后身体反转,右腿相互勾在一起,左脚跳动绕圈,拍着手喊“一五六一五七,一八一九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大家嘻嘻哈哈,一直跳到花篮散架为止。
放了暑假,家属区更热闹,到处是孩子,楼前楼后成了孩子们的游戏场所。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玩游戏特别投入特别认真,天黑了还在楼下大呼小叫不肯回家。这里“捞鱼”,那边“偷白菜”。先是两个大些的孩子一问一答“卖蒜的,什么蒜?青皮萝卜紫皮蒜。什么糕?果皮糕。高几丈?高三丈。三丈几?三丈三,打个老门儿钻一钻。” 然后他俩双手相握高举搭成一个门,马上就有一长串的小孩子一个拉着一个的后衣襟,从这个门里鱼贯而入。大家一起喊着“一碗不捞鱼,二碗不捞鱼,三碗四碗捞个小尾巴尾巴鱼儿。”。喊着喊着手放下来圈住一个孩子,问他:要苹果还是要香蕉?那个孩子就随意选择一个,站在一边。然后继续喊,继续捞鱼,继续要苹果或香蕉。等到鱼都捞完了,一边香蕉一边苹果,“谁是我的兵,跟我走!”,分成两队,排成两排。这一队高喊“你们要求什么人啊?”,那一队就大声回应“我们要求王小红啊!”,接着又喊“你们要求什么人啊?”,这一队回答“我们要求李小明啊!”,然后王小红就跟李小明拉手拔河,谁力量大就把对方拉进自己队伍来。实力强的一方人员逐渐扩大,实力弱的一方人都被拉跑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光杆司令。不论输赢,都玩的兴奋激动,又喊又叫,场面火爆。
文气一些的玩法,女孩子抓旮旯,男孩子拍三角。旮旯是猪羊腿关节处的一块骨头,把它取出来,刮去筋膜,用红墨水一染,鲜红晶莹,光滑精致。旮旯有四个面,四个旮旯一组,配以沙包用来抓着玩。沙包向上抛起,撒出旮旯接住沙包,再抛出沙包,把相同面的旮旯抓起来,再抛,再抓,再撒,脑袋眼镜跟着上下忙乎。三角是用香烟盒叠的。当时的烟盒是一张长方形包装纸,拆开,对折,叠成三角的形状。然后在地上使劲抽拍,谁把对方抽翻了面谁就赢了。优质的香烟盒纸质好,不容易翻,劣质的香烟盒纸质轻,一拍就翻。为了叠三角,男孩子到处捡烟盒。我们班有个男同学暑假坐班车去汉中城里捡烟盒,结果错过了班车回厂的时间。工厂到城里有三十多公里,每天往返班车就一趟。当时没有电话联系,幸亏家里发现及时,厂里专门派出一辆吉普车去接他。找到他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他在街头急得哇哇大哭,双手紧紧护着书包,书包里全是捡来的烟盒。
工厂的孩子,玩法当然要有工厂特色。滑轮车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自制玩具。在父母的帮助下,找来废旧轴承,去木工房找几块边角料,自己动手,先钉一个两尺长一尺半宽的车厢(一块木板三面有边框),车厢下安装四个滑轮(轴承)。然后用一根粗壮的木棍做方向盘,木棍正中安装一个大滑轮,再用一块窄木板把方向盘和车厢连在一起。方向盘是用螺钉螺帽固定在木板上的,可以左右转动,滑的时候用来把握方向。自制的这种滑轮车很粗糙,白茬木板,用菜刀削光边沿,用烧红的捅火棍烫洞安装螺丝钉,玩不了几天就被磨的又黑又亮,但是这丝毫不影响玩耍的兴致。滑轮车类似于现在的滑板,可以趴在上边滑也可以坐在上边滑。趴着的用手把握方向,脚往后边使劲蹬。坐着的两脚控制方向,两三个人坐一个人在后边推着跑。或者是在有坡度的马路上去比赛,谁的滑轮车做得好谁就滑得快。玩滑轮车有危险,容易侧翻,也容易撞在一起。我的胳膊肘上有一块伤疤,至今还能看得出来,就是小时候坐滑轮车侧翻后在地上磨的。
除了滑轮车就是弹弓枪。弹弓枪是用一根铁丝窝成的,窝弹弓枪要用钳子,手上得有力量,这就成了男孩子的专利。弹弓枪样式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可以复杂精致也可以简单粗制,但是枪头上都有两个小圆圈,枪尾有一个凹槽。枪头绑上一根橡皮筋,夹上纸叠的子弹,拉到枪尾的凹槽处卡住,凹槽里安装的一根铁丝延伸弯曲做扳手,固定后利用杠杆原理,一勾食指就可以把子弹弹出去。子弹的射程远近取决于橡皮筋的弹力强度,子弹的力度也要看纸质的软硬。弹弓枪打在身上还是挺疼的,但是不会伤人。男孩子喜欢力量和速度,枪是他们的最爱,几乎所有的男孩都会做弹弓枪。我弟弟年龄不大,弹弓枪做得及其精致。他做了五六把弹弓枪,最长的有一尺半,最小的还不到十公分。他把自行车的气媒芯绑在枪头上,弹性特别好,子弹打出老远。弟弟整天跟一帮同学在外边打弹弓枪,衣兜里装的都是子弹。一有空他就缠着我帮他叠子弹。把用过的作业本撕开折成条,叠出一个角再卷紧一折,弯曲的子弹刚好挂住皮筋。因为贪玩不好好学习,爸爸很生气,搜出弟弟做的弹弓枪,全部没收了。那把最长的弹弓枪被爸爸用力一折,完全改变了形状,弟弟心疼的大哭,我也觉得怪可惜的。
工厂的孩子也玩泥巴。我们玩的是从山上挖来的黄胶泥,粘度很强,在水泥地板上和匀后,用手搓的发亮。一般玩法是把泥巴做成筒状,捧在手心里往地下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看谁摔的更响一些。我们楼上有一个叫大土的,他的手特别巧,他用黄胶泥做各种汽车和坦克模型,汽车的轮子能转动,坦克的大炮能取下来,在那缺少玩具的年代,这就是最好的工艺玩具。大土还带着我们做幻灯机。去木工房捡回三合板,用锯条锯成四片梯形,组装在一起变成一头大一头小的方筒。小的一头堵上,打个洞安上小灯泡。用一根电线连接电池就能发光。把事先画上连环画的方玻璃一块一块插在方筒的大口处,光线照射到墙上,就能看到一个个画面。我们聚集在大土家,挂上窗帘看幻灯,有人负责换玻璃,有人配音讲解。这种简易的幻灯机让我们激动不已,整个过程充满了好奇和惊喜。常常是正看的起劲,电池没电了,怎么办呢?大土有办法,他把电池后盖用大钉子打两个洞,灌进盐水,再把牙膏皮在炉子上熔化了堵住洞口。这样一折腾,电池又能用了,于是又接着看。一想起看幻灯,大土那哑哑的嗓音就在我的耳边回响萦绕。
往事如风,却怎么也吹不去童年的记忆。童年的游戏伴随我们长大,不仅带来了快乐和欢笑, 也让我们体验了人生。我们在游戏中学会了遵守规则,在游戏中学会了与人相处。游戏启发了智能也陶冶了性情。童年游戏,是三线子弟的人生课堂、社会启蒙,它给予的丰富内涵,影响了我们一生。
个人简介:南歌子,女,本名路红霞,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散文、散文诗多篇,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花开的声音》,中航工业企业职工,现居南郑大河坎华燕生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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