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快给我过来！”
“是的，亚博阿姨！”薇薇赤着脚，双足跪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身子半俯着，双手正按着用来擦地面的麻布。
薇薇一听到来自那个叫亚博的女人的声音，就立马停下了动作，抬头朝着亚博望去，然后马上起身跑了过去。
“把你的布带上来啊，你这个只会吃白饭，做不好事的笨家伙。”亚博身着蓝色格子的围裙，手里持着一根大锅铲。一张皱黄的脸上，眉毛时不时地向上挑着。
“是的！亚博阿姨！”薇薇娇小的身躯跑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体一晃一晃的。
“你这个笨家伙，下次再犯错就罚你没饭吃！”那边又传来那老婆子的声音。
亚博是这里的一个女仆，六十多岁，对于薇薇来说，已经可以叫奶奶了，然而亚博从不让薇薇这么叫，非要让她叫“阿姨”。
“把布洗洗干净扔到那里的桶里，然后把平台下的地面清理干净，还有别又弄破了我给你的新围裙！你这个笨家伙都记住了吗？！”亚博双手插在腰间，唾沫星子飞溅，俯视着薇薇，一边挑着她那浓黑的眉毛，一边大声地对薇薇说道。
“可是……可是……亚博阿姨，这围裙好大，老是会绊倒。”薇薇提了提拖挂在地上的围裙。小脚丫子不停地相互搓着。
“那就办事的时候提起来！”
“亚博阿姨，薇薇冷……”薇薇的双脚的脚趾一上一下的搓着，她低着头，有些委屈。
“笨家伙，冷什么东西！你是仆人，仆人就要有仆人的样子！听见了吗！”亚博调高了声调查，微昂着头，眉毛一上一下的挑着。
“哦。”薇薇有些失落，头埋地更深了。
现在正是初冬之季，天很冷，哈口气就能看见从口中吐出白色的雾气。薇薇坐在炉火前，双手相互搓着，口中不断地朝着手心哈着热气。天色已黑，薇薇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现在就这样紧紧佝着娇小的身躯，借着炉火的热开始了她的幻想之旅。
薇薇一直幻想着自己可以拥有魔法——就是她们一样，文着金丝滚边，领口和袖口都印有漂亮的图案。又温暖，又漂亮。这样她就可以在自己的小屋里无忧无虑地看着书。
嘿，这真是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事啊。薇薇心想着。
突然，薇薇感觉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触到了她的小脚。薇薇低头一看，开心地叫了一声“哈奇”，然后将那只全身金黄卷毛的小狗抱起，放在怀里。
哈奇习惯性地舔了舔薇薇的手，粉红的小舌头轻轻地舔舐着，薇薇痒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薇薇，薇薇，快开门呀，我是桑坦！”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小女孩正要重新开幻想之旅。
薇薇打开门，一个戴着缺了角的鸭舌帽衣着随意而单薄的小男孩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桑坦，你怎么来啦！”小女孩面露喜色，桑坦是她在这里唯一一个可以玩得起来的伙伴。
“走，快去看雪去！外面下大雪了，好大好大的雪呢！”桑坦一边比划着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说完，桑坦就拉起了薇薇的小手一路跑过大厅，在一扇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窗前停了下来。
外面的雪真的很大，一片片雪花在月光下洁白，美丽，像是一只只小精灵降临在这个世界。薇薇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由自主地把小小的手贴在了窗上，像是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些圣洁的精灵。
“看吧，很漂亮吧！”男孩像是发现了世界上最新奇的事，在女孩面前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桑坦，你真的好厉害呢！”薇薇也很高兴，像是与男孩一同发现了这个世界最美丽的东西。
“我想出去看看。”薇薇把目光投向远方高高的天空，就是那遥远的地方，降落下了无数美丽的精灵，那一定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地方。
“可是外面会很冷很冷的。而且……”桑坦难得会露出尴尬的表情。
“就去看一下嘛。”薇薇用着商量讨好的语气，声音很软，那双像是灌入了水般的淡蓝色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
桑坦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外面真的很冷哦，就看一下啊。”
“嗯！”薇薇高兴地摇着桑坦的手臂，用着稚气的声音说道：“就知道桑坦哥最好了！”
外面刮着很大的风。
雪原来不是直接落下来的，是被风吹来的啊。薇薇心中想着。远处的视线中，明亮的月光中混合着火光——那是他们的魔法。在这个名叫“斯兰加特”的学院里，魔法是薇薇眼中常见却一直遥不可及的美丽的梦。
浑着雪的大风把薇薇和桑坦的衣角吹得“噼里啪啦”地响着，薇薇两只手臂抱在了一起，身子佝了一些。
她看着那场美丽的六角花瓣般的“精灵”，纷纷扬扬，天上的，地上的，身上的，嘴唇泛白，目光中却透着渴望。
“快走吧，就说外面太冷了。”桑坦冻得直打哆嗦。
“要是会魔法多好。”薇薇也冷的脸上苍白。桑坦拉着薇薇就回去了。
“野孩子回来啦，没人要的野孩子回来啦！”桑坦正拉着薇薇回去，就听见一声声喊叫。他们都是这里的仆人的孩子。他们几个都归在亚博的管理之下。
“你完啦，亚博阿姨正气得四处找你呢！”一个黑瘦小子做出一幅夸张的神情，指着薇薇。
话音尚未落定，便从厅内传出一道尖厉叫声：“薇薇，你这个笨家伙，快给我出来！”随之出现的是一个身形宽阔，身着花格布围裙的老女人。
那老女人一看见薇薇就立马瞪大了眼睛：“你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咳咳！”一阵浓烟从内厅翻涌而出，打断了那老女人的声音。一起出来了的还有几个踉跄跑出的仆人，口里喊着：“快救灾火啊，还不快救火！”
“我待会儿再来找你算账！”亚博朝侧厅跑去，去寻找水源接过来救火。
薇薇这才意识到，她出去的时候，没有熄掉炉中的火焰！
那炉子的火里平常总会莫名地溅出火星，所以必须得有人看着使用，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熄灭一断时间才行，防止火星外溅。
桑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拍着额头懊悔道：“都是我拉你太急了，是我的错！”薇薇突然想起什么，惊慌失措起来：“哈奇！哈奇还在里面！”
小女孩转过身，拼命摇着男孩的手臂，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眼泪不停地划满小女孩整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桑坦哥，快去救哈奇，快去救哈奇！”
桑坦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严肃的表情，眼睛看向那道一半没在火焰里的门，没有迟疑，冲了过去。
“桑坦哥！”薇薇喊了一声，朝火里跑去。
薇薇其实本该有一个弟弟的。那年大雪天的深夜里，伴随着一声弟哭，薇薇诞生了，只是，伴随着一起降临这个世界的还有一个一出生就夭折的弟弟。
那一夜很冷，大雪肆虐，冰天冻地，薇薇父母在屋内的炉火前相互依偎。
而后的日子里，他们时常想到那个夭折的儿子，薇薇的父亲就抱来一只幼犬，并取名为哈奇——那个为薇薇弟弟准备的名字。
大火灼热的温度，燃烧木头而起的滚滚浓烟，视线里始终不曾出现的哈奇的身影，一切在此时多像一场可怖的恶梦。
哈奇有着浓密的毛发，极易燃烧。想到这里，薇薇心头布满了不安与恐惧。
“找到了！在这里！在这里！”桑坦在浓烟中看到一个角落里颤抖的小身影，若隐若现。桑坦说完话就直呛了起来。
“哈奇，过来，我在这里……”薇薇一步步接近那个被三道木板夹住的小空间靠近，哈奇就在里面，它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屋内的温度还在上升，大火愈燃愈烈，桑坦和薇薇在屋中找到了哈奇。薇薇抱起哈奇，小脸蛋巾在哈奇的身上，对着哈奇说着：“哈奇，不要害怕了，还有姐姐在喔。”薇薇的小手不断抚着哈奇的身子。
“咔吱——”有断裂声传来，如此的突兀和尖锐。
“快走！”桑坦大叫着，他被这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还来不及动身，就见上面断裂下来几根粗实的巨木。两人本能蹲下后退，被封在了那个小小的夹出的空间里。
“呜——”哈奇轻声叫着，像是孩子的涕哭。
“不哭不哭，有姐姐在，姐姐保护你。”女孩眼中在那一刻似乎已经没有了害怕，那双又大又蓝的眼中似乎再看不见那夹缝外透过来的火光。
女孩突然看向了桑坦，问道：“桑坦哥，你害怕吗？”
“本来还有点害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呢？桑坦哥。”
“因为我们都还活着呀。”
“可是……也许我们都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离开这个世界’？那会去哪呢？”
“不知道，吉娜导师说我父母也去了那个世界。”
桑坦不说话了，薇薇也不说话了。是啊，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会去什么样的地方呢？
那天她的母亲躺在素白的床上，身上盖着素白的布，记忆里那块能盖住母亲的布好白好白，一直晃着她的眼睛，那时被父亲抱在怀里，口里“咿咿呀呀”地问着：“爸爸，妈妈怎么了？”
她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沉，却说地很平稳，他说：“妈妈不在这个世界了。”
大一些后，薇薇认识了魔法导师吉娜。吉娜是斯兰加特最出名的导师，从不会看不起仆人，人又长得漂亮，深受众人爱戴。
那时候薇薇见到吉娜到来，就问了吉娜：“吉娜阿姨，我妈妈呢？爸爸总说妈妈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吉娜摸着薇薇的头，她不可能告诉薇薇，她的母亲在那一夜重病死了。吉娜怜爱地看着薇薇，说道：“你的妈妈离开这个世界了，她去了那边的世界。”吉娜伸出手指，指向窗外遥远的天际——那一望无垠，令人神往，遥不可及的世界。
薇薇回过神，对桑坦说：“那也许会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呢！”桑坦和薇薇都忽然默契地笑了起来。
很多年后，桑坦几次回想起和薇薇一起在那场大火里时聊过的话，都令他莫名感到一股勇气，那种面对死亡依旧可以坦然而笑的勇气。
外面的声音开始变得吵杂起来，救灾火声一片，桑坦看到正挡在他身前的巨木的底端已开始有了微弱的火焰，并且在不断变大，就像是恶魔，吞噬着桑坦与薇薇身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屋内忽然飘起了小雪，那六角形状的小精灵突然出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雪！是雪！”桑坦惊讶的叫起来，本来佝着的身子一挺，撞到了巨木上，上面的巨木已经发热，过不了多久就会燃烧起来，没想到屋内竟飘起了雪。
“是吉娜导师回来了！“
外面有人叫着，薇薇和桑坦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反映过来了，这是魔法。是吉娜导师做的。
两人透过两块挡在身前的巨木的间隙间，看见那满屋子凌空而来的雪花，火势变弱了，一切如此的不可思议！
这是薇薇第一次如此接近魔法。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原本寒冷的雪花接触到薇薇的手的一刹那变得温暖起来。
既不融化，也不消散——这是吉娜导师对他们的保护！
火势最终退去，薇薇把那片温暖的雪花放在心口，那种温暖流遍全身，在骤冷的屋内，那份温暖令她想起了父母的怀抱，那种依靠，那种被父母抱在怀里的温暖。
“在我还是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在多年后的一天，一位名叫卡琳尔·薇的老人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孩子们，不紧不慢的说道“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内心的温暖。”
挡在薇薇和桑坦面前的巨木就这样被几个身形强壮的男子搬开，其下露出一条通道。那场大火烧的很短暂，在薇薇的印象里确是像烧了一整个冬天那么久。虽然获救了，但是薇薇清楚，接下来会会面对来自于亚博阿姨的狂风暴雨。薇薇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桑坦!”一个慌忙的女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在桑坦身前蹲下来，望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小男孩——她的儿子。一个男人也随之出现在桑坦面前。
女人和男孩之间说了几句话，忽然女人的声音大了起来，拉着男孩的手臂起身，口中念念有词：“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这个野丫头一起玩，你怎么就是不听！一个连爸爸是哪个都不清楚的野丫头，你怎么老和她玩！”女子厉声厉色，不容分说，强拉着桑坦就此离开人群。
薇薇心中有些难过，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我知道我爸你是谁呀，只是他现在也不在这个世界了。薇薇想着。
“野丫头，野丫头，没人要的野丫头……”薇薇看见几个和她一样大小的小孩手拉着手把她环了起来，一起唱了起来。他们身后的大人们默默地看着，谁也没有牵回自家的小孩。
那时候，薇薇忽然觉得好害怕，原来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女孩终于是放声哭了起来。即使面对那么大的火，薇薇也没有害怕，然而，那一刻，薇薇哭了，那种难名的感觉令她害怕了。
“请问卡林尔·薇女士，为什么孩子们都觉得在你身边会感觉很开心呢，不会再害怕呢？”几位身着清爽干脆的青年正持着笔。他们的纸上记着卡林尔·薇的口述。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说道：“因为每一个孩子都需要一个能一起玩的好伙伴。”
这时候，人群里出来一个老女人，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薇薇，颐指气使，眉毛向上挑着，说道：“死丫头，又给我闯祸！”
几个小孩“哗”的一声都跑光了。薇薇的头埋得更深了，两只手不停换着擦泪，怀中哈奇不停地将她手上的泪舔去。
“亚博女士，先别急着骂孩子，你看，孩子已经吓哭了。”身边来传来一道温柔而甜美的的声音。亚博转过身恭敬地看着身后的这位年轻女士，说：“吉娜导师说的是，还是您来教导孩子好呢。”
吉娜从亚博身旁走过，来到薇薇的身体，伏下身子摸了摸薇薇的头。
薇薇看向吉娜导师，她身着法师袍子，文有金丝滚边，领口和袖口都印有从未见过的奇异而又美丽的花朵。
“吉娜阿姨，您今天的衣服真漂亮。”薇薇忽然不哭了，淡蓝的大眼睛仔细地看着衣袍的每一个角落。
“薇薇喜欢这身衣服吗？”吉娜微笑，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孩子就是这样，前一刻还在哭泣，也许过一会又笑了。
“来，薇薇先把眼泪擦干。”吉娜取出手帕，轻轻擦去薇薇的眼泪。
“亚博女士，我在这场大火中看到了人为聚集的火元素，”吉娜牵着薇薇的手，看着她怀抱着那只长不大的小哈奇，在经过亚博身边的时候，轻声说着，“斯兰加特学院是不许偷学魔法的，你应该知道的，亚博女士。”说完继续牵着薇薇的手穿过人群。
外面的雪很大，夜色依旧很深，那场记忆里仿佛烧过了整个冬季的大火就这样完全失去了踪迹。薇薇与吉娜站在一起，大雪却如何也没有落在她们身上。
天际飞来一只巨大的老鹰，在风雪中毅然展开了双翼，一根根黑色如芒的羽毛整齐地排列在两翼。
那只老鹰一声锐利的嘶声，像是要划开这无尽的黑夜。
“帕奇！”
吉娜对着那老鹰一声呼唤，帕奇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而后飞向了高高的云端深处。
“薇薇！”
远处站着一个孩子的身影，伴着那声呼唤一同出现。
“后来，我时常做这样的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阳光温暖而祥和。吉娜导师握着我的手。天空中绽放着魔法的烟花，五光十色。
帕奇在天空中盘旋，忽然化作了美丽的气球，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的，升向那遥远的，令人神往的，似乎遥不可及的天际。
吉娜导师用着温和的语气告诉我，成为她的学员，接触魔法的世界吧。而遥远的那边，温和的阳光下，站着我一生最爱的人——列夫斯卡·桑坦。”
卡林尔·薇眯着眼睛，回忆着诉说那样一个永恒的画面。
作者：柴玄
來源：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