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芒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警觉地回头。
身后却是一张铺着红绸的九座宴桌，红绸上摊着一张圆面的冰，冰面的正中站着冰雕的赤裸女子，白色的寒气从她身上腾出，共融于冰檐的氤氲中，女子的足下围着一圈纯金的盘子，盘中盛满九州的珍馐。
围坐的宾客皆是苏芒熟悉的面孔，有辰月的教长、羽族的鹤雪、带着扳指的宗主、蛊不离手的蚕翁……叫住他名字的，却是他的守望人龙辛，龙辛笑着端起一口白瓷小杯，淅淅沥沥地吊满一杯酒。
他说：“你也是奉命而为，我们都不曾怪你的。”
苏芒笑了，他反而有些羞赧，低着头，默默地伸手，接下酒杯便一饮而尽……
“噗——”
苏芒啐出了一大口血，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急促地喘息中，他分清了梦境与现实。
阿硕的小渔屋里生着火，屋外的雪已经停了，只在窗棂的延上积出一条白绒，刺骨的寒风从窗缝中挤入，穿进苏芒的血衫。
屋内的小方桌前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男人，他等着苏芒看向自己，才抬起头来，送去懒洋洋的目光，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错。”阴佑说，“我刚才已经决定了，再多等一刻钟，就亲手*了你。”
天罗山堂的魇，专门负责清除天罗的叛徒。
苏芒也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见到阴佑并不惊奇，只是面色微微一沉，“那个叫阿硕的姑娘呢？”
“哈，”阴佑像是被逗趣了，“原来是个姑娘，我没见过。”
“龙辛死了，我*的。”苏芒说。
他知道身为天罗的魇，不喜欢节外生枝，阿硕便是遇到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凼托还没有死。”
苏芒没有说话，他从袖口滑出菱角般的泥巴块，朝着阴佑扔了过去。
阴佑稳稳一接，捏在指间看了看，然后把泥巴块轻轻敲打在桌面上，包裹于外层的泥土如同蛋壳一般皲裂而碎，露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原本包裹在泥巴中的，竟是一枚“丝血鲛珠”，纵是阴佑这种将天涯海角以为故土的人，也从来只听过这种奇珍。
传说海中的鲛族，哭泣时泪滴会化作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被称为“鲛珠”。而“丝血鲛珠”，则需在鲛人垂泪的同时目中垂血，以浑圆的泪滴不断浇在一颗鲛珠上，将血滴裹于其内，并于血丝将晕不晕的瞬间凝化为珠，是九州的稀世之宝。
“谁的？”阴佑问。
“凼托送给龙辛赎命的。”
“这不是你*龙辛的理由。”阴佑捉着珠子在桌面上弹了弹。
“自然不是。”苏芒淡淡地说，“龙辛要我背败绩向山堂回命，我不愿意，他便以我身中毒蛊为由，告诉我山堂早已将我视作死不足惜的弃子，还要给我一个解脱……只是他忘了，即便是弃子，我也从来是刀，而他是个守望人。”
“那是他大意了，锋利的刀在折裂之前，依旧所向披靡……”阴佑微微一笑，“但这次你身上受的伤，终于把你崩断了，”他说着，把鲛珠扔还给苏芒，“找个地方做梦去吧，龙辛的事情，我会如实写在卷宗上，不要再回山堂了，省的给我添麻烦，我最讨厌写卷宗了。”
阴佑说着起身一转，苏芒把他叫住了，“你知道这间屋子的姑娘去哪儿了吗？”
“大概已经死了吧，不死也快了……”阴佑没有回头，“我要是你，就不去救她……身为天罗，你一生都只会逞强，太不懂价。”
苏芒没有听懂，阴佑已经扯门而出，他把鲛珠按进了袖口，拿起身边的椰壳，猛灌了几口水，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
桌面被凿花了，乍一看皆是横横竖竖的刀口，却是新痕，不曲的撇捺旁有月白色的刻木碎屑。
苏芒定睛一看，那是一封信：
“我去帮你找凼托要冰丹，他*了谜踪，总要赔我才是，你掉在地上的匕首我带走了，希望他们讲道理。你醒来后如果我还没有回来，就去帮我抓只飞猱，你答应了我的，不许反悔。不过谜踪被抓走的以前一直在叫，大概是快涨潮了，你小心些。
希望你尽快醒来……
阿硕”
苏芒读罢，发根窜过一阵酥麻：一个女孩要为了他，要去和不惜为了丝血鲛珠毁掉鲛人双目的禽兽谈条件……
他醒了。#九州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