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拆了,我最爱的老上海都快消失了

别拆了,我最爱的老上海都快消失了

首页模拟经营王二狗的摊位更新时间:2024-07-31

在城市犄角旮旯里漫步,这是一次重返历史现场的回顾,也是一种对城市考古的尝试。

2010年4月16日,上海杨浦。透过老房子的窗户,可以看见滨江创意园区的新世界。图/沈煜

一场两小时的城市漫游就要开始了。

上海杨树浦路地铁站外,聚集了20位参与者。其中有3个外国人、一些在上海工作的年轻人,更多的则是本地人,年龄在20至50岁之间。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目的:了解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一面。

几栋写字楼坐落在大马路上,这里从来都不是上海的核心区域。100年前,这里聚集了毛纺、丝织、造船、自来水等40多家大中型工厂。

杨浦公园视角。/ 图虫

“很多人想到杨浦区,就想到大工厂、破房子,其实这里是很丰富的。”导游松松开始了今天的介绍工作。

每个人都会领到一台听讲机挂在脖子上。这群人很安静,不时会停下脚步驻足观望,并倾听松松的介绍。

这个被称为“历史漫步”的活动由松松和徐明创办。

有很多即将被拆除的上海老街/ 图虫

他们希望把这种在城市犄角旮旯里漫步的经历,纳入“城市考古”的宏观体系。

于是,近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开辟了30多条线路,包括苏州河沿线工业遗迹、老城厢的明清建筑、侵华日军在上海的慰安所……

他们把更多线路放在了上海的东北角——虹口区与杨浦区,不仅因为这里很少被人关注,也因为当地政府对在地的历史建筑经常展现出反常规的“拆迁动作”。

位于上海杨浦区的隆昌公寓,建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据说由英国人设计,最早是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一部分。/ 图虫

“我们想打破外界对上海的刻板印象。人们一提到上海,就想到原先法租界范围内的漂亮别墅,或者像南京东路这样的商业街,但其实上海所呈现的城市内涵比这些丰富很多。”

想象的电车之旅

这是一趟有轨电车之旅。

走到杨树浦路与平凉路的交汇处时,松松展示了一张老地图,上面标记着当年的有轨电车线路。

老上海的“铛铛车”/ 图虫

“当时电车收班后,需要停回这里的电车场内。”松松说。在他面前,是一片现代住宅小区,围墙另一侧是西式红色花园洋房,参与者不得其解,很难想象出这里是旧日里电车停靠的终点站。

1908年,从静安寺通往外滩的6公里长的首条电车线正式通车,此后,这条线路再次延长,新的线路也陆续开设。全盛时期,一共有8条有轨电车线贯穿在旧日上海的各个角落。

老上海的有轨电车线/ 图虫

到了1960年,上海逐步废除有轨电车线路,最后一条线路在1975年被拆除。

这其中有一条线路的最西站点设在外滩十六铺码头,最东边就在这群人所站立的位置。“历史离我们并不远。”松松拿出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穿制服的外国年轻人。

如今除了右侧的洋房,所有场景都变了,“根据照片后面的字迹推测,1910年时,这个年轻人在英商上海电车公司工作”。

如今的外滩十六铺/ 图虫

松松和徐明的工作接近于“考现学”。

考现学起源于上世纪30年代的日本,指以考古精神面对日常平凡事物的路上观察行为,但在上路前,需要做更细致的文献考据工作。

松松收集过大量有关老上海的票据、照片,以此来比对今天的上海变化与留存。

上海老街/ 图虫

在曾经的有轨电车场不远处,是近代民族实业家严裕棠的旧址。这是一个隐蔽的独立花园式住宅,临街有一排平房,要经过5米深的弄堂才能到达。

院前原本有几棵水杉树,“树本来可以很好地遮挡房屋,后来因为现在房子里的居民认为高大的树木遮挡了阳光,很难晾干衣服,所以就把树砍去了”。

松松提醒大家,不要进到房子里,以免打扰居民的生活。

上海,严裕棠旧宅。图/ 沈煜

1948年,严裕棠和家人去了香港,几个不同的家庭现在居住在其旧屋。不过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松松展示了当年苏州河畔的工厂以及严裕棠之孙严凯泰的照片:

“去年冬天,严凯泰去世,他是台湾裕隆集团董事长。严凯泰的父亲最初在台湾也以纺织厂起家,其后进军了汽车制造业,开创了台湾本土的汽车制造工业。”

杨树浦路一带的工厂和风云人物已经成了历史,不过当年留下的员工宿舍依然有人在使用。走进自来水厂宿舍区,你能闻见桂花香。一排排石库门房屋的最深处,还留有一个英式足球场。

过去杨树浦水厂的黄浦江取水口/ 图虫

场地开放时,自来水厂的职工们就在满是碎石子的草坪地上来来回回追着一个足球。

在这个宿舍区的不远处,有一个规模更大的纺三小区,为日商修建,入口处是一栋英式三层独栋洋房,外立面由鹅卵石铺设,一度作为日军许昌路宪兵司令部。

“很多人提起杨浦,都觉得没有好房子,很破。但今天我们也看到了,杨浦也有摩登、洋气的一面。”松松说。

上海杨浦区,老自来水厂,纺织厂,糖厂和码头改造的后工业风格滨江景观带/ 图虫

有轨电车之旅的最后一站,是许昌路上的英商电车修理工场。这是一幢三层楼的砖混结构房屋,外立面保持完好,不过内部已空无一物。

“今天上海市区只有无轨电车,保留有轨列车的记忆,讲的就是情怀。上海希望成为文化上与众不同的城市,讲点电车情怀碍着谁了?”松松说。

“什么时候拆”

“明天!”

10月4日下午,松松带队探访位于虹口区北部的江湾镇。早年间,淞沪铁路在此设立了江湾车站。如今除了遗留的铁轨线,已很难寻回当年的痕迹。

江湾镇是曾繁华一时的千年古镇。经由车站西路,走到万寿街,就进入古镇区域。

虹口区的居民楼还隐藏着一些战争年代的弹孔/ 图虫

松松希望让参与者辨认江南水乡的肌理,但实际上这座千年古镇已经融入快速发展的现代城市躯体,人们需要像破案一样,慢慢寻找古镇的痕迹。

据说有人问过路的当地居民:“这里什么时候拆?”对方的回答非常干脆:“明天!”

上海古村落/ 图虫

松松拿出一张谷歌卫星地图展示给参与者:“从上面我们可以看到哪一片是新公房,卫星图上它看起来显得较为齐整,老宅区域则显得密度较为紧凑一些。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过去是桥所在的位置。”

河滩西路上有一栋房屋的屋顶呈方拱形,位于三条路之间。松松拿出一张1930年的老照片,以这栋房屋作为点位的坐标,能看到左侧万安路上的明清建筑里开有茶楼,行人、小贩在路上漫步。

如今的万安路上则挤满了六层小区楼住宅。

沿万安路继续往西走,紧贴河道走马塘,松松说这里是过去江湾镇最热闹的地方。现在这条老路上饮食店、五金店、生鲜店比邻而居,吸引下班的市民来这购物。“你们看五金店的摆设,有种80年代感觉,就好像时间的冲刷没有波及这里。”

这个昔日的江南水乡小镇,仅存的古迹,可能是靠近“镇中心”的韶嘉桥。

它原来是个三拼的石板桥,现在虽已修成了新桥,但其中一段旧时的桥梁上刻的字显示了它的年岁:清朝同治年间。

“支持旧城改造工作,共创美好和谐城市。”标语/ 图虫

这一大片区域马上要面临拆迁,古镇隐藏的纹理或将消失。旧时万安旅社的楼上挂有一条醒目的标语:“支持旧城改造工作,共创美好和谐城市。”

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松松和徐明在制定路线时,常发觉他们要不断做减法,因为“拆得太快了”。

松松把《上海市行号图录》的电子版展示给参与者看,并在上面标记当年的银行、商铺、学校等位置信息。

1947年出版的《上海市行号图录》/ 受访者供图

这是一份1947年出版的上海商业地图。从地图上看,过去的马路看起来犬牙交错,他指着四川北路说:“这个地方伸出了一块,放在今天肯定会把路拉直,但当时房子是私有产权,不能随便动,很多路会跟着房子来建。”

1900年前后,原英公共租界工部局开辟的安庆路,两旁是石库门里弄,弄口对弄口,呈现一种丰字形结构,街道能和里弄互通有无。

上海虹口老街区/ 图虫

过去,松松常在安庆路这一带活动,这条东西走向的路上看不见高楼,他觉得如果拍历史电影,只要换个招牌就能直接过去取景。

这里的石库门建筑跨越了30多年,涵盖中西风格,但这里也拥有活生生的上海老派弄堂生活。

松松很喜欢安庆路的街道格局。

虹口区的居民楼还隐藏着一些战争年代的弹孔/ 图虫

“假如我住在明德里7号,要去天目西路,可以直接从弄堂里穿过,不需要经过安庆路。这种通达也不是毫无边际的,在弄口和弄底可以装铁门,晚上关掉,这种半开放格局也考虑到安全,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

他为眼前的区域即将被拆而感到可惜:“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民间版外滩。如果没拆,在这条路上我们可以开辟一条漫游线路。”

“城市管理者总会产生一种错误认识,那就是那些被放置于他们理解范围以外的上海历史,比如石库门里弄、开埠前的老城厢,是绝不能在今天存留的,于是说拆掉就拆掉了。”

“如果上海变得像浦东新区一样,

那还有什么意思?”

徐明称自己是“马路记者”。

他特别喜欢那些城区交汇的三不管地带。每当一方城管前来,他总会看到小摊贩们跑到辖区的另一边,“这体现了人的灵活性,也说明了这些所谓非法经营实际上是有需求的”。

他不喜欢现代小区住宅,认为那些有围墙的地方,外面的人进不去,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大想出去。他觉得宁波有些地方很像上世纪90年代的上海:道路不太宽,但沿街之处流露的是生活的气息。

“过去虹口的海宁路只有四车道,现在扩宽到了八车道,北边的人不愿意去南边,生活半径变小了。如果上海变得像浦东新区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上海老街/ 图虫

大学毕业后,徐明在日本做了5年摄影记者。2013年回到上海时,他发现这座国际大都市的房价正在飙升,到处都在大拆大建,盖高层写字楼。他很想了解这些变化,就开始记录这些拆迁中的街区。

徐明喜欢杨树浦港的一条小河,虽说只有5公里左右,却形成了好几片私房集中的棚户区。

“那些地方没出过什么名人,也没什么保护建筑,但它是自发生长的。住在里面的居民,关系都很密切,很多需求在内部就能解决。”

比如有马路菜场、老式澡堂,有些人就可以脱离淘宝。万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医院的拐棍太贵了,旧区里会有工匠专门做这个。

河沿线一带的棚户区这些年已被全部拆除,这让徐明多少有些痛心:“默默无闻的棚户区被拆掉,我其实是难受的,但完全没人研究它,它消失后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官方认为它没有保留和研究价值,但鉴定标准过于简单化,太一刀切了。”

他很喜欢作家王占黑写的《街道江湖》,小说透过各种细节,描述了上海街坊生活的消失。

徐明对定海路449弄印象深刻:“住的都是国棉十七厂的,回到生活区域也在过集体生活。他们说只要铁门一关,打死老虎,不管谁来,都干不过他们。”

徐明现在住在一栋高层的临街旧公寓,多年下来,他并不认识太多邻居。“居住面积有限,空间需要分享和协调,比如你想装遮雨棚,要伸多远,会不会影响邻居,这些你都得去协商。很多老住宅区外表看起来乱,内在却很和谐。”

一年多前,他认识了对上海历史同样感兴趣的松松。

松松当时刚结束在悉尼的15年生活。松松曾用数码相机记录上海老街区与历史建筑,直到现在,他还在随时对这个影像资料库进行更新。

两人都是上海人,都是80后,少许交谈后便一拍即合,计划把这些年对城市的观察升级为不同的线路,带着普通人去游览。

老上海弄堂/ 图虫

他们都对上海这10年间的变化不满意。

松松觉得上海在一点点失去自己的认同:“陆家嘴的三个地标,如果放在深圳、放在雅加达,我觉得都可以,但我觉得上海发展得有点过头了,大量拆迁旧区,人口往郊区移动,市中心感觉成了半荒芜的空城,就像一个橱窗。它能代表上海吗?”

徐明也觉得,曾经的老街区才更具人情味:“以前外地人到老城厢谋生,做小生意,两三代人都在菜市场。在过去,上海一直是包容的。但现在,似乎只有上了上海户口,你才算是上海人。”

上海老街区/ 图虫

“当代中国社会的高速发展,让人产生了一种迷失感和焦虑感。我觉得化解它的途径之一,就是回到过去的现场,进行一次皈依。”

两人希望来参加“城市考古”的人,走一圈下来后,可以回头想想,为什么有些地方不被保留。

“所有人都可以问问自己,这里到底是谁的城市?我的城市我做主,现在真的要这样发展吗?光看主流的叙述,永远都在说上海在变得更好,但这真的是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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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发掘过上海不同的一面吗?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550期

《重返历史现场,来一次城市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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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者

赵景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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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王二狗

排版 | Gloria

封面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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